等众人转身追到密林中,只见地上有一小滩鲜血和几丛被折断的灌木,唐半修已经顺着来路逃走了,继续追过两个山坳,过了山势最险要处也没有追上。
    “怎么办?我们继续追吗?他逃的速度极快啊!这山路险峻,若是不顾姓命全速而逃,我们一时之间未必能追上。”苍岚看着前方山脊外舒卷的云层,微微皱眉问楚芙。
    楚芙摇了摇头道:“还不知峰顶情况究竟如何,按刘黎前辈的吩咐,我们不能离开这条山路的险要关口。那人应是唐半修,无冲派如今除唐朝尚之外的第一高手,真没想到如此凶悍!但他已身受重伤,强行压制伤势仗着一身功夫逃遁,就算不死在半路,这身神功也废的差不多了!”
    她的眼光倒是极准,唐半修的伤势之重难以想像,还要强行压制以最快的速度逃遁而去。想当年以刘黎的功力之深厚,受了重伤未及调养,六十多年来都无法恢复鼎盛,而今曰唐半修的伤势更重,功力且比当年的刘黎差了一大截,能捡回半条命就不错了。
    这深山险阻渺无人烟,就算他不摔死在下山的路上,恐怕也很难坚持着穿越荒野,既然一时没有追上,这一带的地貌再想找到他也非常困难,当前还是峰顶上的情况要紧。
    张流花回望远处的璇玑峰顶,问了一句:“我们需不需要发信号?”他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刚才一番大战其余十一人皆无恙,只有他与沈四宝受了轻微的内伤。十二杖阵法虽是进退一体,但布阵的毕竟是人,修为也是有差异的。
    今天的战果可以说是完胜,唐半修拼死逃遁只剩下半条命而已,他的六名心腹手下都被格杀当场。假如换一种情况展开混战的话,楚芙等人当然也可以取胜,但是唐半修的凶悍大家也看见了,恐怕伤亡难免啊。布十二杖大阵,要求参与者皆有移转灵枢之境且彼此修为相差不远的用意就在于此,刘黎不希望这些相助者出现伤亡。
    楚芙取出一支信号枪,摇了摇头道:“刘黎前辈吩咐我们不要登上峰顶,只在此地拦路等候消息。我们这边无事,就不必发信号让月影仙子赶来相助了。”
    苍岚在一旁道:“上去的人一个都没有下来,山那边还有千杯长老与月影仙子这等高手,看来是大局已定,但愿众人皆无恙。……唐半修逃走已不足惧,只是先前下山的那十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始终没想明白。”
    楚芙也有些疑惑的沉吟道:“我本以为他们也是打算在山路上设伏,看架式却像是临阵脱逃,看来在无冲派内部,也有人不想给唐朝尚白白陪葬啊!”
    “哦,有人临阵脱逃,走脱的都是些什么人?”云端上有一人说话,抬头只见向影华已飘然而来。
    众人见到她这才完全松了一口气,看来山上的事态已经平定,迎上前去纷纷问道:“刘黎前辈真是好手段,恶徒已尽数伏诛了吗?兰德先生怎样了,有没有受伤?”
    向影华长叹道:“无冲派登上峰顶的恶徒无一生还,刘黎前辈神威无比,亲手格杀唐朝尚,百岁情怀无憾,已坐化于璇玑峰顶。兰德先生斩尽其余恶徒,神念损耗颇巨,人倒是安然无恙。刘黎前辈仙去之前曾有交待,托我转告诸位……”
    听她的话,刘黎分明已与唐朝尚同归于尽,而梅兰德杀了无冲派所有的凶徒也受了伤,这是一个令人骇然震惊的结果,但冷静的想也在情理之中。刘黎一百一十七岁高龄,一生流离江湖,带伤隐忍数十年,最终传承衣钵、清理后患而去,也算一世无憾了。
    众人闻言不禁潸然,向着峰顶的方向遥拜。
    ……向影华显然没说实话,刘黎根本没动手,当然更不存在亲手格杀唐朝尚之事,峰顶上动手的情景是其他任何人都想像不到的,游方拔枪挥剑最后连量天尺都扔出去了,一人格杀了唐朝尚等十五名高手。
    倒不是他真的有此等神威,而是刘黎给唐朝尚安排了一个必死局,谁登上峰顶结果都一样。游方杀了唐朝尚之后,璇玑峰上又发生了什么?
    ……当时游方与向影华快步穿过石林,绕过那株参天的冷杉树,刘黎仍坐在树下一动未动,就像一截亿万年前已石化的古木。游方跪了下去,伸手想给师父把脉,指尖却在发颤有些不敢碰师父。
    他的神念耗尽,又振奋精神与唐朝尚斗剑并格杀十五人,此刻向影华在身边,峰顶上再无凶险,无边的倦意袭来,精神一旦松懈他也有些支撑不住了,只觉得全身发软元神一阵阵恍惚。
    “刘黎前辈神念用尽,毕生功力也被方才的大阵消耗的一丝未留,形神难以支持,但身心未损,需好生滋养方可保生机不绝。……兰德,你的状况也很特殊,恐怕要几个月才能恢复,尤其是此时切不可再妄动,你也坐好。”
    向影华拣起了游方落在不远处的背包,从里面找出了九枚晶石,恰好可以布成聚灵大阵,此阵最适合滋养形神恢复神念与体力,早在楚阳乡时,向影华就知道他的背包里一直带着这么九枚晶石,但现在游方自己已无法布阵。
    天下最精擅以晶石为阵枢布下此类阵法的人无疑就是向影华,她绕着这株冷杉树布好聚灵大阵,轻轻一晃手链,那已经散去的天地灵机暗中悄然拢聚,激发这座聚灵法阵默默的运转,而她则静静的站在绝壁悬崖边。
    她以神念扫过这一对师徒看的很清楚,游方只是神念耗尽,情况比较特殊,恐怕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但刘黎恢复不了了!
    向影华的动作很快,说话间已经布好阵势并悄然发动了,游方听见她的话多少松了一口气,也安定形神坐了下来,初时有些昏沉,但渐渐的倦意退去,元神重归清明。
    当游方再度睁开眼睛,其实过去的时间也不长,大约也就是一盏茶功夫,但他却感觉已过了很久很久,正看见刘黎也睁开了眼睛,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沧桑倦意,却仍然清澈毫不浑浊,用很虚弱的声音问了一句话:“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还在这里,我还活着?”
    游方赶紧跪倒:“唐朝尚等人已伏诛,师父您老人家当然无恙。”
    刘黎的神情尚有些许茫然,过了几秒钟才叹息一声道:“这是聚灵法阵?真没想到我这个老头子还有机会与你多说几句话。来之前,将后事都安排好了,我纵横江湖百年,这一身神功散尽,万万是下不了这座山的。”
    “前辈,您是否也是第一次如此运转天地灵机,料到自己会散尽神功,却不清楚是否还能活下来?”不远处有人说话,向影华轻轻走了过来,见游方跪着而刘黎仍然盘坐,她也不好继续站着,很自然的与游方并肩跪在刘黎座前。
    刘黎点了点头:“是啊,这种大阵非人力所能控制,我以量天尺为灵引,散尽毕生功力将它引动。我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能活下来,可如今已是苟延残喘的废人一个,连动都动不了。”
    游方差点没哭出声来,只是在师父面前强忍住没有留泪,向影华却摇头道:“三天三夜滴水未沾不眠不休,无论谁都受不了,何况您这位百岁长者?差一点您老人家真的就没命了。此刻形神皆伤但身心未损,一身神功能否恢复影华不知,但身体还是可以养过来的,是不幸中的万幸。”
    游方一把抓住向影华的胳膊,急切的问道:“是吗?我师父……”
    倒是刘黎恢复正常反应更快,小声喝了一句:“臭小子,手轻点,你练过鹰爪,人家影华姑娘可没练过铁布衫!”
    听他说话的语气,还是游方一直熟悉的那个老头子,游方手一软跪坐于地,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膝行两步把头埋在了师父怀里放声痛哭,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刘黎有些吃力的抬起手臂,摸了摸徒弟的脑袋,眼眶也止不住的湿润了,却突然笑了,自言自语道:“我没死,一百多岁还有没经验的时候,这种事也是头一遭啊!徒儿啊,你别哭了,再哭就像师父真的去了!”
    一听这话游方打了个嗝,立刻止住悲声,泪痕满面的抬头问道:“师父,您的状况究竟如何?这百年的功力……”
    刘黎想敲他的脑袋但实在是敲不动了,只得轻轻瞪了他一眼道:“我的状况你也应该清楚,这一身秘法修为是被洗尽了,但武功好像没废,就是使不出来呀,我老了。”说到最后声音又有点低沉。
    小游子这时才恢复平时的机灵劲,彻底反应过来道:“您老和唐朝尚的情况应该差不多,他还能蹦起来与我斗剑,而您是消耗了三天三夜的体力散尽神功,差一点就没命了,幸亏影华在这里,您这是又累又饿又倦,歇过来就没事了。”
    刘黎在苦笑:“没事?将地气宗师衣钵传于你,我当然就没事了!秘法修为散尽,江湖上再无地师刘黎,我是否还活着,也没什么分别了。”
    游方从师父怀中起身,在地上跪直了身子,用破袖子胡乱擦干了眼泪,搜肠刮肚的想说些什么话能够安慰师父,脑海中却突然灵光一闪,眼神一亮道:“师父啊,您在渝城时对蓝凤凰说过——‘如今你秘法修为已废,但曾经的证悟并非无用,感应天地含情生动,仍是人间含生之趣,是你人生可以享受的境界,你并未失去它。’
    我刚才想到了这句话,又想起在量天尺激引的大阵中所感悟的境界。若您老秘法境界止步不前,这一身神功确实就等于废了,但并不妨碍您参悟天地灵机啊,您还有机会突破神念合形之境,而且一只脚已经迈过了门槛,要不然今天您老是活不下来的。……呸呸呸,弟子可不是损您的意思。”
    “蓝凤凰是谁?”向影华突然插了一句话。
    游方解释道:“是无冲派弟子,修为不低却因中了转煞缠神而功力尽失,侥幸捡回一条姓命,但五年前已痛改前非脱离组织,我师父心怀悲悯放了她一条生路。”
    向影华微微点了点头并未追问,看着师徒俩人道:“前辈当年的话对影华也是指点,元神清朗、人未疯魔,此生情怀境界不失,天地山川的感悟怎能废去?寄寓身心,未尝不可突破神念合形之境,到那时又是另一番境界天地了。”
    刘黎喟叹一声道:“此番运转天人合一大阵就是破关机缘,但形神一体,只怕我这把老骨头撑不到那个时候啊。”
    游方这时才伸手给老头把脉,脉象确实虚浮绵弱,他却信口开河道:“您老这话说的,现在觉得虚弱就是累的饿的,吃饱了好好休息,我保证您还能活蹦乱跳!”
    向影华很认真的补充道:“您老人家六十多年前受伤一直无法完全恢复功力,心中总有牵记,今曰为传承大愿圆满,放下所有羁绊燃尽神功运转天机,未尝不是更进一步的机缘。不必执念是否破关精进,受天地灵枢滋养而已,法自然之道必有所获,有此生已是有幸。”
    刘黎忍不住眼神一亮,感慨道:“臭小子,你好好听听,月影仙子之言才是正理!你都在胡说些什么?”
    向影华赶紧道:“其实这些兰德看的比我通透,只是更关心您老人家,因此不可能像我这么淡然。”
    游方已经站了起来,连声道:“说的对,师父好端端的,我哭什么呀?您老人家饿了吧,现在这状况也不能乱吃东西,我包里还有盒纯藕粉,这就给您冲去。”
    刘黎有些诧异:“你小子的背包真是百宝囊啊,怎么还带着这东西?”
    游方已经笑了:“上次受伤,就是先吃这东西养胃,这次怕又有人受伤,有备无患嘛。”
    刘黎:“你拿什么冲啊?”
    游方:“包里还有一个金碗,是我在各派同道面前的信物,草甸边就有山泉,点一堆火烧水就行了。”
    刘黎:“慢着,我老人家一时半会还饿不死,别打岔了!你我两代地师,如今全废了一个,又暂时半废了另一个,无冲派余孽尚未肃尽,就算没有无冲派,你觉得江湖上人人都希望你我师徒安然无恙吗?我们绝不能就这样下山,我有话要交待,这回倒不是遗言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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