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人群后面发出一声霹雳般的怒吼,盖过了乱哄哄的声音:“池木铎,你好大的胆子!我才走几天啊,你就做出这种事情,看我怎么收拾你!”
    众人回头一看,是游成元大步走了过来。她的样子早就给村民留下了深刻印象,人们也知道她和池木铎是两口子,发出一阵哄笑主动给她让开了一条路,脸上纷纷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游成元怒气冲天,看样子就像要把池木铎生吞活剥,抬着一只手遥指池木铎的鼻尖,丝毫不理会前面的人群,大步流星直线走了过去。池木铎本来气的浑身发抖,看见老婆来了,一副要收拾他的样子,反而平静下来,眼神深处竟有一丝苦笑。
    村民们都安静下来期待着什么,游成元已经来到人群最前方,就像要冲过去将老公掐死,在麻绳前却冷不丁一回身,挥手给了小春一记耳光。这一巴掌打的是又脆又响,就像放鞭炮,好大的动静却带着巧劲,小春原地转了一圈差点没栽个跟头,除了脸上有点红肿居然没受什么伤。
    “臭不要脸的东西,吃了豹子胆,敢勾引我老公!”伴随耳光的,是一声中气十足的断喝。
    这一巴掌与一声吼,将所有人都打蒙了,场面安静了好几秒钟,所有人都以为她要找池木铎算账,怎么反手揍了小春?
    站在近处的费材有点没反应过来,喊了一句:“你怎么打女人呢?”
    游成元怒斥道:“婆娘打架,你个老爷们插什么嘴?狗男女的事情,你也有一腿吗?还有谁,都站出来!”
    当然没人站出来,这意外中的意外谁也没料到,游成元虽然相貌惊人,但平时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没想到撒起泼来这么凶啊,简直像个暴走的夜叉。村民们的反应有点乱了,有人在大声起哄叫好,有人在兴奋的议论就像欣赏精彩大戏,也有人在后面叫骂游成元不该打人。
    也难怪大家是这种反应,针对这种情况,村主任事先可没交代过,平时在乡间看婆娘拌嘴打架互相撕扯,起哄惯了,事不关已巴不得越热闹越好。况且游成元骂的是“勾引我老公”,而不是“污蔑我老公”,还是荤段子,闹大了结果是一样的。
    几位考古队员见游成元如此冲动,想上前劝阻,却被池木铎暗中拉住,这位“当事人”低头摸着鼻子,一脸的苦笑。
    还是村主任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上前喝道:“你搞错没有?明明是你老公糟蹋人家闺女,你怎么不问清楚乱打人呢?”
    游成元一指费米,手都快戳到他的鼻梁上:“你也有一腿吗,自己站出来啦?我几天不在,老公就在你们村出了这种事,你这个村主任是拉皮条的吗?告诉你,我跟你没完!”
    有人哈哈大笑,有人甚为不满,旁边有一群婆娘都不乐意了,上来拦住游成元道:“你这个女人,哪能这么不讲道理,自己看不住老公却怪别人,还要脸不要脸?……常公安,你还不把那个姓池的流氓抓起来?”
    常书欣眼见场面已经成了彻底的闹剧,钻过麻绳板着脸喝道:“都起什么哄,让开!咋回事还没搞清楚呢,你说抓人就抓人啊?……小春,你要告池所长吗?那我把你一起带回去审审!我可警告你,造谣诬陷是犯法的。”
    村支书不知为何,却在一旁呵斥小春道:“告什么告?你连喊都没喊一声,谁能证明是强歼,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吗?……人家可是上面来的大干部!”
    小春捂脸哭喊道:“常公安,我不告他,本来就没想告他!……乡亲们都在这儿,我没脸见人了!”
    游成元跨步上前,冷不丁一把将常书欣的警服衣领给攥住了:“常公安,既然乡亲们都在,你也别回去问,大家就在这里来个三堂会审。……小春,你放心,假如你真是受害者,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否则乡亲们也不答应,是不是?”
    “是啊,快审,快审,说说他们都是怎么干的!”不少人大声附和。
    游成元松开手,抬头喝问道:“池木铎,你真干了那种事吗?”
    池木铎也不知什么表情,摇了摇头,很平静的答道:“没有。”
    游成元一转身冲小春道:“他在撒谎,是吗?”
    小春忘记了哭,放下捂脸的手,点头道:“是的,他撒谎!”
    游成元:“那他就是干了,脱没脱衣服?”
    小春:“脱了。”
    游成元:“从上到下都脱了吗,你没看错,就是我老公?”
    常书欣很纳闷甚至有些尴尬,到底谁是公安啊,怎么游成元当众问起了“案情”,也不嫌家丑外扬臊得慌?但围观的村民情绪却被再度点燃了,一张张红扑扑的脸兴高采烈,都在聚精会神的听着,没想到今天能赶上现场直播,这可比赶集听戏精彩多了。
    小春:“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他。”
    村支书费火眉头一皱感觉似有些不妥,想上前阻止,游成元上前两步却把他挡住了。常书欣一见这个情景,突然明白了什么,扶着腰间的手枪把,上前一步拦在人群前方道:“谁也别起哄,让她问!”
    游成元:“睡了你多长时间?”
    小春这时候才掩面又发出哭腔:“我后半夜趁他睡着了才走。”
    游成元:“别哭,真有委屈,我替你做主,要人抓人,要多少钱我赔多少钱!……当时灯关了吗?”
    小春愣了愣才答道:“关了。”
    游成元反问:“大晚上关着灯,你怎么能认出来是我男人?”
    小春解释道:“开始一直开着灯,他折腾完了搂着我睡觉,后半夜才关的灯。”
    游成元一转身迈过麻绳,来到池木铎身边,抓住他的一条胳膊,另一只手在他身前从双肩到胸腹画了一个圈,厉声道:“我男人上身前面有个胎记,杯口大十分刺眼!……小春,你今天要是能指出来,我就信了你的话!……你要是指错了,信不信我把你的牙槽打烂,让你下半辈子只能就汤喝稀饭!”
    人群发出“嗡”的一声,大家窃窃议论,没想到人家还有这一手,要是池木铎没干,小春还真指不出来。说话间游成元已经松开了池木铎,大踏步走向小春,样子比凶神恶煞还可怕,一边走一边喝道:“我从一数到十,你要是还没指出来,可别怪我不客气!”
    小春说不出话,也不再装哭,一脸惊恐的连连退后。常书欣一见她这个反应,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喝道:“小春,不许走,把话说清楚!”
    费材见势不妙,上前一步企图拦在游成元身前,不料手中的锄头被她劈手夺了过去。游成元拿着锄头冲小春冷笑,只听咔嚓一声,酒杯粗的枣木锄头把,被硬生生徒手折成两截——这婆娘力大惊人啊!
    “不关我的事!”小春惊叫一声转身就跑,围观人群自动让开一条缝,又自动合上,就眼睁睁的把她这么放跑了,有好几个村民在小春跑过身边的时候,还趁机伸手在她身上摸一把,其中就有费大宝。
    “大宝叔,你们怎么摸人家姑娘呢?”游方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人群后面费大宝的身边,很好奇的问道,同时也伸手欲摸却没摸到。
    费大宝嘿嘿笑道:“招待所里招待客人的,你们想睡得花钱,不摸白不摸。”
    游成元没有追,而是一闪身又攥住了费米的衣领,好悬没把他提起来,喝问道:“米主任,你什么意思?今天不给个交代,我可不能让你走了!”
    一帮考古队员除了池木铎之外都走上前去,一定要讨个说法。常书欣一见场面又要乱,赶紧拨开游成元的手臂道:“费米主任,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带这么多乡亲抄家伙来,就是为了造谣诬陷吗?”
    费米直摆手:“误会啊误会,我也是听费材说的,气愤之下忘了问清楚。”
    游成元转身瞪着费材:“这事是你干的?”
    费材也往后直躲:“不是不是,是小春自己造的谣,她见池所长是个大人物,可能是想趁机敲一笔。”
    游成元:“人是你们招待所的,找不着她就找你算账,信不信我砸了你家的灶,拆了你家的门?”
    费材:“你去找小春算账,我道歉,住宿费给你们打折……”
    常书欣在一旁劝游成元:“别激动,我会查清楚的。……费材,因为你散布谣言,乡亲们扎了人家的车胎,你负责请人来修好,否则我处理你!……费米主任,还不快带着你们村的人走,回头给池所长赔礼道歉,闹的还不够吗?”
    几个村干部面面相觑,扯什么都是辙,今天聚众闹事的主要目的就是想把考古队灰溜溜的赶走,假如自己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了,实在有点不甘心。
    就在这时,游成元拍了常书欣的肩膀一下:“常公安,你的枪掉了。”
    这一下拍的常书欣全身发麻动弹不得,众人低头一看,常书欣的手枪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竟然没人发现。游成元弯腰拿起来道:“这东西可得拿好了,我帮你拣起来吧。”
    说是帮他拣,却不还给他,而是握在她自己手中向外面转圈比划。池木铎站在高处不失时机的喊了一声:“成元,可别乱来,小心走火!”他不喊还好,这一嗓子,周围所有人都注意到游成元的动作了,发出嗷嗷的连声惊叫转身就跑。
    枪在常公安手中朝天指着,好像没多大威慑作用,不少村民包括老娘们都敢往前闯,就似不怕死的勇士。但是到了游成元手中转圈一指,枪口扫过之处,所有人都似受了惊的兔子跳起来往后躲闪不迭。
    先前那位顶上来呵斥常书欣,叫他冲自己开枪的勇敢的大妈,此刻跑的比男人都快,连一只鞋都跑掉了。人群大乱,如潮水般退出去百八十米,丢了一地的锄头。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不好了,村子里着火啦!”抬眼看去,费居村方向的上空,升起了一道浓烟。
    包括费米在内,所有人都脸色大变,二话不说发了疯似地就往村子里跑,顷刻间就走的一干二净。常书欣终于感觉身子能动了,游成元将手枪还给他道:“警官,你辛苦了!”
    常书欣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小心翼翼的将配枪收好,回头问池木铎道:“池所长,你要告小春诽谤吗?”身为警察当然有法律常识,诽谤一般是自诉案件,就是俗话说的民不告官不究,想打官司得自己去法院起诉。
    池木铎上前把臂握住了游成元的一只手,沉着脸摇了摇头。其他几位考古队员都抬头望着远处的浓烟,面带疑惑之色,费居村怎么恰好在这个时候着火?
    “轰隆”,远处突然传来隐约的闷响,常书欣变色道:“是炸药!”
    池木铎点头道:“是炸药的声音,你不是接到报警来查案的吗?案子也不难查,盗墓贼使用了炸药,这里既不开矿又不修水库,哪来的这种管制物品?谁家私藏炸药就是线索。”
    说话间接连又听见两声闷响,还是炸药发出的声音,常书欣道:“我得去看看,建议你们也离开这里暂时住到镇上去。”
    池木铎断然摇头:“不行,这里的三座古墓刚刚被炸开,有一些没毁掉的文物还没来得及被盗走,我要连夜清理抢救。”说完话回身望着山坡中间的那个大坑,地下就是被炸坏穹顶壁画的汉墓,神情就似要哭出来,刚才被人诽谤时也没见他这么委屈,又自言自语道——
    “这里被盗的墓葬已经有近百座,从地表能观察到的任何可能特征和探测结果来看,这一带已经没有大墓幸存,能盗的都已经被盗了,这恐怕是最后一座大墓。如果还有的话,我希望还有,更希望它们现在不要被找到。
    这本来可以是南楚考古史上重大的发现,填补楚文化史料的空白,考证东周至两汉时期珠江流域的历史、它与黄河、长江流域文明的关系与差异,这方面的信史记载非常少。可惜我清理到现在,连确定墓葬主人世系身份的东西都没找到,最有文化价值的东西,不是被盗走了就是被损毁了。
    文物的价值不能拿市场价格来衡量,如果失去了文化考证来源与继承者,那种所谓的古董,就像没有生命的枯叶、山野中的乱石,失去了它最根本的价值。没有这种价值做依托,世界上没有一件古董是值钱的。有人不清楚正是有悠久的文明传承,他们才能盗得有价值的古物,更不知道自己在破坏什么!”
    游成元默默握着丈夫的手,心疼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
    着火的地方是费居村村委会,是村口处一栋读力的建筑,上下两层楼有十个房间,分别是办公室、资料室和仓库,当时里面没有一个人,大门与院门都锁的紧紧的。
    这火着的十分离奇,突然就冒起了浓烟,没过几秒钟就传出一声闷响,小楼崩塌了半边,村子里留守的人全被惊动,却谁也不敢去救火,反而扶老携幼都躲得远远的,因为他们听见了爆炸的声音。
    村委会的仓库里有炸药?假如有很多的话,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村委会里真有炸药,而且是分好几次爆炸的,将小楼彻底炸塌成一片瓦砾,三面院墙也被炸塌了两边。十几米外离的最近的房子只是震碎了几块玻璃,村子里没有遭到其他的破坏——这是全体村民唯一感到最庆幸的地方。
    当时全村的青壮还在山谷里往回赶,不清楚具体情况。村委会仓库里堆了不少炸药,如果一起爆炸的话威力惊人,离得近的房子恐怕都会被震坏,全村的窗玻璃也别想留下几扇。没有人清楚一件事:这些炸药被人分开了,在楼下不同的地方渐次引爆,威力减弱了不少。
    山谷中的村民看见浓烟为什么会跑的那么快?因为他们很多人家里都藏有炸药!就算自家没有,也知道邻居家有,一旦着火可不堪设想,村里留下的可都是老弱妇孺啊!穿过整片山谷有近两里地,穿过桑林间的小道还有一里多地,等他们赶回去的时候,村委会早就炸没了。
    火灾中炸毁的村委会,只留下了紧锁的院门与连着院门的一堵残墙,在墙上却有八个鲜血淋漓的大字——毁吾阴居,平尔阳宅!
    这几个字是汉隶体,也不知是用谁的鲜血写成,更特别的是,它不是写在院墙外,而是写在大门紧锁的院墙内!在火灾发生前,谁也没看见有什么人出现在村委会院中,火灾发生后,更没看见有什么人跑出来。
    当然了,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也没人注意到村子里还丢了几只鸡。
    汉语与汉字有个无与伦比的独特优点:几千年前的简单文章,只要具备中学水平的现代中国人,基本上就能读懂大概;现代还在使用的字体,与两千多年前没有区别,就算是平时不写繁体字,大多也能认出来。
    游方本来想写大篆,后来又想起楚篆与秦篆不同,现存的资料很少,自己认识的也不多。况且写古篆的话,很多村民够呛能认识,还是将就着写汉隶吧,降低点难度,对费居村的乡亲们要求不要太高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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