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两日,天儿放了晴。对于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来说,是个好消息。然而最好的消息,便是天桥下开始施粥了。在菜市口支了一个棚子,几口大锅烧着柴火,冒着腾腾的热气。昨儿是王记的茶行施的粥,人来得也不是特别多。今日是陈记布行施粥,陈如花坐在一把雕花抱椅上,喝着茶。棚前边排满了长龙似的队伍,黑压压的一片。
    “要死了,昨儿个老王家施粥,也没见这么多人。早知道就昨儿施了。”陈如花瞥了一眼黑压压地人群,摇摇头。忽地,陈如花站起来,肥手直接打落了伙计往米袋里舀的瓢子,揪着伙计的耳朵,怒骂道:“要死啊你,一锅两瓢米,你当这米是捡来的啊。”
    “东家,我错了,我错了。”小伙计耳朵被揪得通红。他看到锅里的粥稀得跟水一样,就准备再下半瓢米,没想到被陈如花抓了个现行,赶紧讨饶。
    陈如花掀开锅子,那大铁勺舀了舀,为数不多的米粒浮了上来,似乎还想再少放点什么,但看到黑压压的人都盯着他,也不好意思做出降身份的举动,扔了铁勺,道:“行了,赶紧施粥吧。人都等急了。”
    掌柜的高声地喊道:“陈记布行施粥了!”十口大锅掀开来,前来要粥喝的贫民拿着碗。看到盛在碗里的所谓的粥,眼泪水都快掉下来,这还是粥吗?就是些米汤罢了。还得低声下气地说一句:“谢谢陈老板。”
    领了米汤的难民,无处可去,便蹲在菜市口的刑场边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即将行刑的邢台,以及上边那个已经被押解过来的犯人。此刻,那男子手上戴着枷锁,面色蜡黄地跪在地上。他看了一眼周围,似乎没有什么同情的眼光投射过来,只能依稀听到,不远处的陈记掌柜不断高呼:“陈记布行施粥了!”
    风还是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生疼的。他佝偻着背,看了看天色,似乎是个晴朗的日子。几个月前,他还是一方巡抚,位高权重,没想到,就因为一招棋错,沦为了阶下囚。他摇头自嘲道:“孔有德,你个王八蛋,误我!”李道坐在临时的案台上,看了看时辰,漫不经心地喝着茶。
    邢台边,渐渐围拢过来看热闹的人群,有些喝着米汤,有些将那喝完的碗,随手抓了点冻成块的雪块抹了抹,然后藏在怀里,等着明日的施粥。似乎想到是不是再去要一碗,便看了看周围的眼神,悄悄回到了队伍末尾。
    “喂,这要死的又是谁?”
    “能有谁,前几日不是贴了告示。山东登莱的巡抚,孙元化,听说登州被叛乱的贼人占了去,而这巡抚自己逃回来搬救兵来了。圣上一怒之下,决定斩了这孙元化。”一边有知道事情起因的人,无聊地散布着,似乎很享受周围人将焦点聚焦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一辆马车候在稍远处,杨帆坐在车内,缓缓道:“为何来要粥喝的人,大多都是城内平民?那些城外的难民呢?”
    “爵爷,那些难民怎么可能都放进城来?这要是都放进城来,那还不占满大街小巷?”章尧道,“而那些县太爷,巴不得别让这些难民出现在顺天府一带。不然他们脸上也挂不住,更加不会打开城门,放难民进城了。至于浑水摸鱼偷溜进来的一小部分,衙门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见。”
    杨帆看了看邢台上的李道,发现他也有意无意往这里瞟了一眼,便隔空点了点头,相互示意了一下。“台上那个男子便是孙元化?”
    “是的,爵爷。”
    邢台上的李道看了看天色,差不多到了午时了,便吩咐差人将断头饭送上去。几碟酒菜,送到了孙元化的面前,衙役打开了孙元化的枷锁,道:“吃吧。吃饱了好上路。”
    “唉。”孙元化两鬓夹白,批头散发,用手稍稍整了整仪容,拿起筷子,却又放下。只是拿起那壶酒,往嘴了灌了几口,便不再吃喝,静静地跪在那里,想着自己这一生,就这么毁在了孔有德手里,愤怒地仰天长啸,“孔有德,我孙元化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李道捋须喝道:“验明正身!”
    “囚犯孙元化,正身验明!”
    “时辰已到……”
    李道拿出圣旨,开始宣读起来:“登莱巡抚孙元化,守城不利,失登州而逃,罪该万死。”
    邢台上的孙元化开始眼皮子还一翻一翻地朝邢台看去,最后摇摇晃晃地倒在了邢台上。周围的看客们冷笑着。“这怕死鬼。”
    “砍头谁不怕,你要是有能耐,上去跪一会儿试试。”一边优哉游哉喝着米汤的男子笑道,仿佛忘记了前两天自己挨饿快要死了的悲惨,此刻正满足地看着别人的笑话。
    “大人,犯人晕过去了。”
    李道挥挥手,道:“拖下去,带上头套,免得做了冤死鬼,以为死后冤魂看见了本府,以为是本府故意害了他的命。”
    “是,大人。”衙役将晕倒的孙元化拖下了邢台,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将戴着头套的囚犯带上了邢台。李道看看时辰,拿起桌上的令箭,扔到地上,喝道:“午时三刻,时辰已到,行刑!”
    台上大汉吞了口酒,喷在锃光瓦亮的大刀之上,双手握住刀柄,在众人惊呼和麻木的眼神下,一个侧劈,包着黑布的人头如皮球般滚落在地,满地流淌这汨汨地鲜血。看完热闹的人群,唏嘘感慨一番之后,逐渐散去。
    不远处依旧是陈记掌柜卖力地吆喝声:“陈记布行施粥了……”停在稍远处的马车渐渐远去,杂役拖走了尸体,泼了几桶子水,算是清扫完毕,赶紧跑回去吃饭。
    马车之上,杨帆看了眼被迷倒的孙元化,摇了摇头,道:“从今往后,便再也没有孙元化这个人了。”然而,躺在马车里的这个人,分明就是孙元化,畅着呼吸,不知道何时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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