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作为大宋朝唯一的不倒翁,权衡利害是他的拿手好戏。别看他平时像个隐形人,实际上对各方情况了如指掌,而且能够很快判明其中隐藏的成败得失。
    太上皇赵佶急匆匆逃出京城,如果仅仅是怕死,高俅作为最早也是最铁杆的跟班,当然会追随到底。因为一个怕死鬼,是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的。
    出京不久,童贯率领的三千六百胜捷军,就和高俅率领的三千六百禁军会师。
    现在大敌当前,两军会师之后实力大增,本来是一件好事。可是童贯有意无意之间流露出许多想法,让高俅心里不得不警惕起来。
    高俅虽然是昏君赵佶的铁杆跟班,童贯也是昏君赵佶的铁杆跟班,但是高俅从来不认为自己和童贯是一类人。
    高俅能够获得善终,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他从来不站队,从来不主动害人。因为没有卷入任何党派之争,所以在朝廷上根本没有天敌。
    在朝廷上没有天敌,就不存在死活问题。只要想办法把皇帝伺候舒服,高俅就更加舒服,培养妓女玩乐,受贿赚钱发财,那完全可以。
    童贯就不一样了。
    他是朝廷最高军权执掌者,掌握着全国绝大部分军队。要想有效控制数十万军队,那就必须有自己庞大的势力圈。
    要想建立势力圈,你就要站队。一旦你开始站队,就必然陷入永无休止地党争,然后就必然拉拢这一派,打击那一派,要你命的敌人就树立起来了。
    古人云:君子不党。就是在官场上明哲保身的潜规则。一旦拉帮结派,就再也无法置身事外,更不可能明哲保身了。
    童贯统兵二十年,为了把自己人安排在要害位置,就必然对政敌的人下死手,也就不断得罪这个党、那个党,想把他碎尸万段的人无计其数。
    童贯虽然是个奸贼,但非常聪明,而且明白一个非常浅显的道理:只要昏君赵佶掌权一天,他就可以逍遥一天。
    可惜风云突变,李纲的一份血奏,让昏君赵佶失去了皇位。巨大的危机感顿时充满童贯的脑袋,仿佛看见无数的鬼头大刀直奔自己的脖子砍来。
    要想保住自己的脑袋,就必须保住昏君赵佶的崇高地位。干掉新登基的太子,让太上皇复辟,这是唯一的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太子赵桓已经登基,属于名正言顺的皇帝,想轻易干掉是不可能的。如果直接动手铲除,那就是谋逆,属于株连九族的大罪。
    当然,杀人的办法有很多,不一定都要见血,杀人不见血才是至高境界。童贯混迹官场数十年,这个道理十分精通。
    绝对不能让太子赵桓彻底击退金兵,从而在朝廷内外树立至高无上的威望。这是眼前最严重的问题,也是童贯主动和高俅汇合的本意。
    童贯很清楚:昏君赵佶之所以很快就顺水推舟禅让,贪生怕死是一个方面,另外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不想背负割地赔款的屈辱罪名。
    割地赔款,屈膝签订城下之盟,必然让有识之士义愤填膺,太子赵桓就不可能获得人望,皇帝之位的正义性就值得商榷,太上皇重新复辟就水到渠成。
    听说了童贯和蔡攸的如意算盘,高俅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他心里却另有一本账。
    第一,朝廷中虽然投降派占大多数,但是主战派都是高层将领。在敌人大兵压境的危急时刻,最有号召力的并非那些位高权重的文人,而是手握兵权的将领。
    第二,李纲的血奏来得太突然,太上皇赵佶逃出京城太匆忙,根本没有时间提前布局,导致太上皇身边的小朝廷势单力薄,根本无法和小皇帝的大朝廷抗衡。
    居于这两点,高俅很快就明白了利害关系。
    首先,敌人轻骑直进打到京城,中下层臣民几乎是万众一心,抗击外侮的呼声直冲云霄,主战派已经彻底占据强势地位。
    其次,太上皇赵佶的小朝廷,最大问题就是没有得力将领,只有极力主张投降的大鱼小虾三两只,根本成不了什么气候。
    皇家的大清洗,就意味着人头滚滚,血流成河,那绝对不是开玩笑的。太上皇复辟成功的几率太小,意味着风险太大。
    一旦复辟失败,太上皇当然不会被杀,但是参与复辟的成员,自己的脑袋肯定搬家,妻妾女儿肯定变成人家的玩物。
    这玩意儿实在是危乎险哉,投资与收益不成比例,高俅断然下定决心:和太上皇赵佶的小朝廷划清界限!
    高俅的性格和为人处事的原则,决定他不可能和太上皇反目成仇,也不可能站出来旗帜鲜明地拥护太子。
    按兵不动,就是高俅做出的决定。所以他没有去亳州城,而是在半路上停下来,挡住了亳州城和汴梁城之间的交通要道。
    高俅此举的根本目的,并非想切断太上皇赵佶和汴梁城小皇帝赵桓之间的联系,而是想随时掌握太上皇和小皇帝的动静。
    这本来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也是高俅给自己找到的自保之道。
    可是,李宪曾经埋下伏笔,在这个节骨眼上终于发挥了作用。
    原来,李宪知道高俅不会一根筋跟着昏君赵佶走到底,所以曾经给大刀将军关弢一个锦囊。
    李宪把锦囊交给关弢的时候,是这么对他说的:“我早就已经算定,你们四个人会被高俅带走,但是高俅在半路上要出问题。记住,一旦高俅下令停止前进就地扎营,你就打开锦囊,里面有你的脱身之计,我自会安排人接应。”
    刚开始,大刀将军关弢对李宪的“推算”还半信半疑。可是后来发生的一切,都验证了李宪的判断。
    正因为如此,高俅下令停止前进的第二天早晨,大刀将军关弢主动请战:“大帅,目前敌情紧急,我们在此扎营并不安全。我想带领一哨人马北上哨探,一旦提前发现敌情,大帅就有时间从容处置。”
    部下主动请缨为自己分忧,高俅当然大喜过望,当即让关弢带领本部人马出行哨探。
    高俅是侍卫亲军马军司主帅,总兵力本来有两万四千人。这次离开京城是保护太上皇,他挑选了最精锐的三千六百余人,剩下的都交给“新殿帅”王宗濋统领。
    这三千六百骑,高俅本人率领两千四百人作为中军,手下八大镇殿将军分布在大营四周,每个人的亲兵一百六十人,合计一千二百多人。
    大刀将军关弢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三个好友,也就是双鞭将军包国雄、金斧将军蒋宣、银杖将军李福。
    “这是仙长留给我的锦囊,你们自己看。我已经向高相公要下军令,马上带领本部人马往西北哨探。”
    大刀将军关弢没有藏着掖着,把李宪的锦囊摆在三人面前。
    李宪的锦囊很简单,实际上就三句话:“高俅停滞不前,其实首鼠两端。既没有附和太上皇复辟,又没有效忠新皇帝登基。如此左右摇摆的立场,等于同时得罪两位皇帝。一旦局势明朗化,你们除了死路一条,还有什么路好走?”
    双鞭将军包国雄还在迟疑不决,金斧将军蒋宣、银杖将军李福,马上跑到中军大帐请战,也要带领本部人马出去哨探敌情。
    就这么地,关弢带领一百六十骑可快马加鞭,直奔预订好的西北方向疾驰,准备直接和李宪汇合,结果在半道上被韦冬宁给截住了。
    韦冬宁说得更简单:“你们不用到十里铺镇,作为一支奇兵直插镇北,一旦发现金兵南下偷袭,就想办法截住敌人的后路,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公子会从正面实施反击,绝对不能让一个敌人逃掉!”
    正是因为有这么一路伏兵,李达向李宪汇报敌情的时候,李宪才没有当一回事。
    金兵出动四百骑,并非女真铁骑,而是常胜军。他们不是要占领祥符县城,主要目的是劫掠粮草。
    李宪让孟威、陈团出动警卫营两个连,再加上关弢的一百六十骑,集中两倍兵力实施三面夹击,而且是以逸待劳突然袭击,胜负没有悬念。
    关弢秘密进入十里铺镇拜见李宪之后,很快把京城里面有家室的挑选出来,让他们返回高俅的中军大营,就说关弢突然遇到敌人不幸阵亡。
    韦冬宁碰到关弢之后并没有返回,很快又碰到了金斧将军蒋宣,他率领本部人马侦察汴梁城。
    韦冬宁的命令同样不复杂:“你们啥都不用干,就陪我隐蔽在这附近。只要看见京城出来的信差,或者是亳州过来的信差,就给我秘密抓捕。”
    还别说,仅仅过了一天时间,就被他们抓住了太上皇派出来的信差。
    没用蒋宣他们动手,韦冬宁直接上去把三个信使全部点了穴道,信件的内容很快就传到了李宪这里。
    韦冬宁完成绝密任务返回十里铺镇,看见李宪脸色发黑,顿时大惑不解:“我已经把三百水鬼带进城,完颜宗望三次进攻都被李纲他们给打退了,公子你烦什么呢?”
    “还不是你截获的那封信!”李宪的确很生气:“那份旨意说得冠冕堂皇,不外乎透露出两层意思:新皇帝赵桓拼死抵抗是不对的,最有效的办法是和金兵议和。”
    “不是吧?”对于这种朝廷最核心层面的争斗,韦冬宁没有丝毫概念,所以更加疑惑:“我看李纲大人信心十足,听说宗泽大人已经进京,而且也是主战派。汴梁城三道城墙坚固无比,完颜宗望讨不了好,怎么可能议和?”
    李宪只能苦笑:“对于昏君赵佶来说,这涉及到权力之争。对于童贯和蔡攸之流来说,这涉及到脑袋问题。这都是为了一己私利的阴谋诡计,你不明白的。”
    不能怪李宪心神不定,他此前相关的战略布局,不知道能否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说白了,李宪担心另外一个人让自己白忙活,他就是被后世鼓吹为“女真战神”的完颜娄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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