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一望无际,仿佛绿色的海洋,这种说法完全正确。
    真正绝对的海平面是不存在的,无风都有三尺浪。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这才是真实的大海。
    草原既然像大海一样,当然就不是平坦的,反而存在着一个接一个的巨大起伏地形,宛若大海的波涛一般,只不过它不会动而已。
    侦察兵只要走过某一个地方,他就会变成这个地方的活地图。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虽然很难精确定位,但是李宪这个两世为人的侦察兵,绝对不是吃干饭的,对于曾经走过的地方不会忘记。
    此前给向吉、章明私下交代一些事情,李宪就是交代应该走一条什么样的路线,记住什么样的地形参照物,然后迂回到昂耆泺西面三十里,
    昂耆泺在大尖山马家堡正北七百里的位置,但是向吉根据李宪设定的迂回路线行军,全程就有九百多里,需要三天三夜才能赶到。
    三天三夜这个时间要求,李宪也是经过计算得出的结果。
    如果一路上不眠不休,两天两夜就可以跑完九百多里,但这肯定不行。因为李宪需要一夜半天时间,搞定乌头山楚里部落的问题,然后才能后发先至和向吉他们汇合。
    战斗计划由若干节点组成,涉及到无数人的生死,绝对不能开半点玩笑。
    部队的战斗力,并不是一出手就杀死多少敌人,这种理解属于白痴级别。
    检验部队战斗力,只有一个标准:计划一旦制定,就必须严格贯彻到底。
    军令如山,违令者斩。这八个字,就是为了确保战斗计划落到实处,从而激发最大的战斗力。
    李宪是最高统帅,在执行战斗计划方面当然要以身作则,绝对不能因为自己贻误战机,结果要被自己颁布的军规斩首。
    要被自己制定的军规斩首,这种事情并不是笑话,历史上很多牛人都遇到过。
    一代枭雄曹操曹孟德,曾经就违反了自己颁布的必杀令。但是人家脸皮够厚,把耳朵边的头发割断几根,美其名曰“割发代首”。
    李宪学不来曹操,到目前为止,他都严格按照预定时间执行,没有出现丝毫差错。他带领贴身卫队穿插过来,目的就是赶在向吉他们的前头。
    这里是一片巨大的起伏地带,三条高差五十米左右的土梁汇合在一起,在方圆二十里范围内,形成了一个复杂的凹凸地形,也是附近两百里范围内最明显的区域标志。
    一年半以前,李宪在猫儿寨三当家阎方的引导下向北迂回,就在这里停留过一个晚上。
    按照原定计划,向吉和章明率领两个辎重连的马匹,应该在昨天晚上,或者是今天凌晨赶到这里。然后向东北方向直奔两百里,赶到昂耆泺西面三十里的凹陷地区。
    李宪从东面插过来赶到这片凹凸区域,已经是寅时的五更天,大概相当于凌晨四点钟左右。
    现在是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候,但是草原上一望无际,利用星空的微弱光线,还是能够勉强看清四周黑乎乎的影子。
    李宪率先冲进一处凹陷翻身下马:“另外两个方向还有凹陷避风带,难保没有别人在此过夜,人马保持肃静!裴小七安排警戒,韦秋明安排人照看战马,韦冬宁和我到制高点看看情况。”
    韦冬宁在落霞观护法里面排名第四,从三官寨开始就一直跟在李宪身边,一路上血战数场,两个人配合起来非常默契,李宪的未济重剑都送给她了。
    要登上制高点,还不能惊动别人,韦冬宁当然施展轻功。李宪没有轻功,只有非常难看的“蛤蟆功”。
    不管什么功,只要有用就行。反正李宪已经来到了三条土梁的交汇之处,正在利用单筒望远镜对四周进行观察。韦冬宁蹲在李宪身边,警惕的扫视着四周阴暗之处。
    李宪还没有进入状态,韦冬宁已经在他耳边悄声说道:“公子,赶紧看看右前方,距离大概一千步左右。我刚才发现一个微弱的反光白点一闪即逝,不知道是不是眼睛看花了。”
    单筒望远镜虽然极为原始简陋,但是放大倍率五倍左右,关键时刻终于发挥了作用。
    “你没看错,那边的确有动静!”李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单筒望远镜反复地小角度来回扫描:“不仅有人和马匹,而且还有兵器。可惜实在太暗了,搞不清数目,也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刷的一声,韦冬宁突然贴着地面向西南方向窜出去,李宪后背的冷汗都下来了。
    西南方向不到三十米的地方,居然有一个人!
    韦冬宁毫无征兆窜了出去,随着一声闷哼,已经提着一个人过来。
    李宪后背冒冷汗,就是因为他刚才太大意了,注意力都放在远处,居然没有察觉这附近有人蹲守。
    对于侦察兵来说,这是一次致命的失误,说明李宪已经牺牲了一次,如果没有韦冬宁保驾护航的话。
    韦冬宁紧贴着李宪的耳朵说道:“前面是一个陡坎,下面有一片帐篷!这个家伙藏得不错,蹲在一丛草棘之中的确很难发现。幸亏他注意着陡坎下方,终于被我打了一个出其不意。”
    后背的冷汗还没干,新的冷汗又下来了。
    认识!
    韦冬宁抓回来的这个人,李宪居然认识。虽然很陌生,但的确认识!
    这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刚好李宪就认识,这实在是没天理了!
    看见李宪双眼发直,韦冬宁马上反应过来:“公子认识这个小男孩?”
    李宪突然变得痴痴呆呆:“认识!”
    韦冬宁右手一举:“即然是公子的熟人,那我赶紧解开他的穴道!”
    “不!”李宪终于清醒过来:“老子认识的人多了,绝大多数都是生死仇人!这小子到底算熟人,还是算仇人,老子心里没底,暂时不能解开穴道。”
    韦冬宁吃了一惊:“公子,我看这孩子最多也就十二岁。现在可是在草原深处,公子怎么可能有年纪这么小的仇人?”
    李宪叹了一口气:“别看他长得比同龄人身材高一些,如果老子没说错的话,他的真实年龄应该才八岁或者九岁。事情是这个样子的——”
    原来,一年半以前,李宪在昂耆泺剿灭了土匪管大年,手下的五百多铁杆土匪被杀,一百二十多个没有血债的小土匪被收编,另外俘获三百多青壮妇女。
    这三百多青壮妇女当中,只有九个最漂亮的妇女是管大年的妻妾,其他青壮妇女就是七百多土匪共同的老婆。
    三百多青壮妇女和七百多土匪睡觉,先后生下两百多个七岁以下小孩子。因为不知道这些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所以全部算作土匪头子管大年的子女。
    成年土匪全部被杀了之后,三百多妇女都不承认这些孩子是自己的。
    说来也是,被七百多土匪轮流睡出来的孩子,是这些妇女锥心刺骨的耻辱标志。她们有了重新活一次的机会,当然不想把耻辱强加在自己身上。
    这些妇女被李宪带回飞狐县,已经是白云山庄女兵营的骨干力量,完全获得了新生,装填炮弹、地雷就是她们。
    李宪带走了所有女孩子和五岁以下的男孩子,剩下的一百五十多小男孩就应该斩草除根才对。但李宪的灵魂来自后世,他认为这些小男孩并没有犯罪,直接杀了肯定不合适。
    带走吗?李宪觉得也不合适。自己杀了他们的名义父亲管大年,“真实父亲”七百多人也被杀干净了。难道把这一百五十多个小男孩养大,然后找自己报仇吗?
    正因为如此,李宪离开昂耆泺的时候,给每个孩子一顶帐篷、十只羊和一把刀,让他们自生自灭。
    韦冬宁听得嘴角直抽抽:“公子,难道这个孩子就是其中的一个?”
    “你说对了!”李宪看着躺在地上的小家伙:“他是里面年龄比较大的,这才一年多时间,所以还有印象。他娘的,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我们找个隐蔽的地方,你解开他的穴道问问情况。”
    只要问,情况总是有的。
    落霞观弟子都是绝顶美人,韦冬宁更是美艳如花,嗓音甜美,由她出马询问,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原来,李宪给那群孩子留下一千五百多只羊,的确是积了大德了。
    那群孩子当中七岁以上的一共五人,自然就成了头领。他们做出决定:不准杀羊吃肉,而是用羊奶活命。过去一年多,一直没有离开昂耆泺这处水源。
    在此期间,草原上烽烟四起,金兵刚开始重点追击大辽国主耶律延禧,随后重点打压实力强大的部落,没有人顾及昂耆泺一带,孩子们平安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
    前不久,一百多金国女真骑兵突然在昂耆泺附近游弋,这群孩子知道大事不好,所以开始迁徙驻牧地,于是来到了这个地方。
    了解了基本情况,韦冬宁这才柔声问道:“小兄弟,这大半夜里,你蹲在陡坎上干什么?”
    小男孩低声说道:“昨天放羊的时候,看见白鞑靼部落四百多人骑马冲过来。刚开始,我们以为他们要抢羊,所以赶紧往东逃走。后来发现他们远远地跟踪一群马队,才知道他们准备打劫。”
    “那群马队就在下面,如果白鞑靼打劫,不管成功还是失败,我们都可以在尸体上扒一些衣服,捡一些食物和用具。我们过去一年干过好几回,甚至还捡到三十多匹跑散的战马,所以守在附近等机会。”
    韦冬宁有所指的问道:“恨不恨你们的爹娘?恨不恨追魂枪?”
    “我们没有爹娘,恨什么?”小男孩摇摇头:“管大年抢劫泡子,只要是男的都杀了,专门抢小娘子和牛羊。追魂枪不仅没杀我们,还给我们留下那么多羊和刀,让我们打退狼群活到现在。我们那个时候想跟他去,可惜追魂枪不要我们。”
    韦冬宁沉思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小兄弟,你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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