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长青,潞州襄垣县举人。准备到京城参加秋闱的时候母亲亡故,守孝三年错过了进士考试时间。
    等到孝期已满,刚好东南方腊揭竿而起。随后童贯两度北伐失败,杨江、张迪、高托天起兵造反,天下已经乌烟瘴气,国将不国了。
    毕长青,春秋战国时期著名刺客豫让的后裔,也算是传承一千多年的大世家,一套近战剑法纯粹以杀人为目的。
    只要是军人,没有不知道豫让这个人的,李宪当然也知道。
    为了给赏识自己的晋国执政智伯瑶报仇,豫让两次刺杀赵襄子失败。
    第一次行刺失败被抓,赵襄子认为豫让是难得的忠臣义士,这样的人杀之不祥,所以就释放了。
    豫让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复仇,于是用油漆涂抹面孔除去眉毛,又吞炭让嗓子变哑,最后连他自己的老婆都认不出来,结果第二次刺杀赵襄子依然失败被抓。
    赵襄子认为豫让虽然是忠臣义士,但这个人是一根筋,为了刺杀自己无所不用其极,实在是防不胜防,绝对不能再放走。
    豫让最后自杀而死,但是他留给后人的宝贵财富,并非两次行刺失败的故事,而是因为两句流传千古的话。
    第一句: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第二句: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李宪虽然佩服毕长青的祖宗豫让忠贞不屈,相信毕长青能够继承祖辈传承忠贞不屈,但他从来没有准备给自己弄一个军师在身边。
    这倒不是李宪妄自尊大,而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和这个年代格格不入。如果弄一个军师在身边,今后所有的决策都要受到掣肘。
    可现在有个问题不能解决,因为李宪此前专门叮嘱过公孙胜和黄裳,如果发现可用的人才,就一定要帮忙推荐过来。
    黄裳为了自己云游四方无牵无挂,把十个记名弟子一脚踢过来,李宪照单全收。因为那十个小子都是莽夫,放在军中无所谓,
    让李宪难办的是,公孙胜推荐过来的第一个人,居然要当军师。一军之师,这是何等重要的职位!
    人无信不立。如果这一次不能兑现自己的诺言,不仅要得罪公孙胜,而且很可能得罪天下所有人。
    还有一点,入云龙公孙胜曾经协助托塔天王晁盖造反,而且在一清观准备了大批的金银、铜铁、硫磺和硝石,说明他曾经准备大干一场。
    由此可见,入云龙公孙胜的眼光绝对不低,一般的人不可能放在他眼中。现在推荐一个人过来当军师,说明这个人绝对应该有两把刷子。
    李宪一向的观点是:人用其长,每个人都是人才。人用其短,每个人都是笨蛋。
    如果毕长青真有匡扶社稷的才能,万一用的不是地方,那就浪费一个绝好人才。
    李宪不想要军师,也不想错过人才,所以措辞很小心:“毕先生,我的军队和别人不一样,并没有军师一说。我原本设置了一个参谋长的职位,主要任务是根据我制定的战略战术方针,统筹三军的协调与部署。”
    “我知道。”毕长青微微一笑:“而且我还知道,飞狐军的参谋长是萧芸娘。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能够用数千乌合之众打垮了萧干、完颜彀英数万精锐,堪称用兵的奇迹。大辽萧家不可轻侮,诚不我欺也。”
    毫无疑问,毕长青肯定在私底下潜入蔚州了解过情况,李宪没有继续说话,而是看着毕长青。
    毕长青伸出右手五指:“公孙胜让我过来,当然有他的想法。萧芸娘固然厉害,但毕竟只有一人。前、后、左、右、中五军,没有战事的时候当然一个人就可以照顾。一旦全面开战,而且纵横千里,每一军都要独挡一面,一个人就不行了。”
    李宪似乎有些明白毕长青的意思,却还没有完全拿准,只能继续当听众:“先生说得不错,请继续。”
    毕长青叠起五指侃侃而谈:“飞狐军组建的模式极为怪异,和各国现如今的军队完全不同。如果没有此前一连串的战绩,很多人都会嗤之以鼻。事实胜于雄辩,飞狐军战必克,攻必取,至今未尝败绩,说明组建模式是对的。”
    “我到蔚州走访过,飞狐军全都是马队,居然没有步军。由此可见,你组建军队的根本目的,不是要困守一地,而是要游击机动,直接穿插出去打击敌人身后。如此一来,仅仅是一个萧芸娘就捉襟见肘,正是我辈奋起之时。”
    李宪不得不承认,毕长青这个鬼手书生的确很鬼,居然能够把自己的心思揣测出一大半,果然是一个当军师的人才。
    想到这里,李宪微微一笑:“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此乃常理。先生既然如此了解飞狐军,然则我应该如何给先生定位,才能不辜负先生胸中所学?”
    毕长青一耸双肩,说话毫不谦虚:“临兵斗阵,正面对决,我不如萧芸娘。偏师急进,抚远镇边,萧芸娘不如我。”
    毕长青这话说得很大,直接把自己和萧芸娘相提并论,如果在一般人听来,绝对就是狂得没边了。
    萧芸娘年纪虽然不大,但她已经指挥部队血战数场,在军队中树立了自己的威望,辉煌战绩连大金国都寝食难安。此其一。
    萧芸娘全副身心辅佐李宪,从来不计较个人得失,是飞狐军不可动摇的四大巨头之一,连唐浩然都甘愿后退半步,此其二。
    换句话说,自从萧姵战死之后,萧芸娘就是李宪,李宪就是萧芸娘,两个人心心相印,不分彼此。
    现在突然冒出一个毕长青,认为自己有资格和萧芸娘平起平坐,胆子的确不小,但李宪并不反感。
    李宪不反感毕长青,就是因为这家伙刚好说到了点子上。
    萧芸娘是大辽萧家的嫡系血统,而且是专门为辅佐皇上、王爷而存在的,做什么都讲究堂堂正正,强调师出有名,不能堕了自己的威风。
    一旦敌人打过来,萧芸娘的第一感觉就是拒敌人于国门之外,强调正面出击,有我无敌。
    当然,并不是说萧芸娘热衷于正面作战,就不施展计谋。实际上萧芸娘在指挥作战的时候,阴谋诡计一个接着一个。
    但是,不管萧芸娘如何施展阴谋诡计,她指挥作战的指导思想,是以正为主,以奇为辅。这一点刚好和李宪的指导思想相反。
    李宪是在毛伟人战术理论中成长起来的,“让开两厢,大步后退,诱敌深入,一鼓全歼”,这是根深蒂固的战术思想。
    说白了,李宪排兵布阵的时候,正面阻击仅仅是战役的辅助,两翼包抄才是战术核心,和萧芸娘的指导思想背道而驰。
    战争的胜负,最后都是殊途同归。李宪指挥的战役都获胜了,萧芸娘指挥的战役也没输。
    正因为如此,李宪和萧芸娘究竟孰优孰劣,这不能一概而论。两个人在用兵方面着眼点不同,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但是,毕长青坦承自己正面对决不如萧芸娘,更加侧重偏师急进,重点打击敌人身后,这一点和李宪不谋而合,堪称知己。
    俗话说:万金难买是知己。李宪当然不会觉得毕长青狂妄,更不会觉得他的话不好听。
    “先生既然能够开诚布公,那就说说眼前的局势。”李宪不可能因为两句话就彻底放心,还需要实地考察一番:“如何才能摆脱目前的困局,我一直犹豫不决。先生既然已经看出症结所在,不知道有何妙计脱困?”
    毕长青侧身摆手:“说来话长,请到茅舍小坐。”
    “陈团、孟威,我和毕先生还有话说。你们不用在这里守着了,带兄弟们下山吃饭。”李宪摆摆手,然后带着韦十娘进入松林。
    来到茅屋一看,李宪才明白此前听到的那阙《鹧鸪天》言过其词,所谓“豪饮经年醉数松”纯属夸大其词。
    眼前的这间茅屋,所用的松枝竹叶都是青幽幽的,分明盖起来不多久,绝对没有超过三个月。
    茅屋里面什么陈设都没有,只有白木板拼成的一张桌子,四截圆木立在桌边当凳子。再就是墙角地上一堆枯草,上面堆着两床陈旧的被子。
    进门的左侧墙壁上挂着两只风干的兔子,墙根儿放着两坛酒。旁边是三块石头垒成的简易灶台,上面放着一个铜盆,里面还冒着热气,闻起来应该是肉香。
    李宪心里有些戚戚然:条件非常简陋,生活非常清苦。
    “这里太过简陋,可没有茶招待你们,只能喝一杯酒去去寒气。”
    毕长青显得很随意,倒没有什么难为情的感觉,说完一摆手,两个童子已经递过来两个铜爵,李宪接过来一看,里面至少有半斤酒。
    “最近一段时间,我百思不得其解。”毕长青果然没有废话,而是单刀直入:“我发现你把两支部队五千人放在晋阳城外围,我以为你想突袭太原城,却迟迟不动手。另外三处人马早就到了五台山以南,同样是潜伏不动。兵法云:劳师远征,利在速战。事机不密,前功尽弃。如此古怪的排兵布阵,你究竟想干什么?”
    李宪终于有些放心了,毕长青果然不是神仙,并没有搞清楚自己的战术目的。
    晋阳城东面的钟楼山峡谷中,是卜辙的铁枪营一千二百人,夏存智的独立营三千八百人,总兵力刚好五千人,这是装备最整齐,战斗力最强的部队。
    李宪如此布局,在一般人看来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抢占晋阳城,然后突袭占领太原府。摆在五台山南面的三支部队,是为了阻击敌人的援军。
    而实际上,李宪的真实目的刚好相反,他从来没想过进攻太原城,目的是进攻五台山,救出被困的耶律余里衍,然后溜回自己的蔚州。
    卜辙和夏存智的这五千精锐,监视折家军的大本营晋阳城是一个方面,还需要预防另外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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