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莫天悚意料之外的是,酒楼除肖甘潜以外,陪客就只有刑部右侍郎盛桢和左督御使虞亮。莫天悚和刑部右侍郎盛桢只是因为云南圭州的案子算是彼此认识,其后曾经带着礼物专门去拜访过左都御史虞亮,和虞亮倒是还有些不错的交情,而上次正是罗天保本推荐的盛桢和虞亮一起审理云南圭州的案子。莫天悚莞尔失笑,彼此寒暄一阵后分宾主落座。
    盛桢和虞亮在朝廷中都属于比较正直的中间派,知道段孟贤的作为上本弹劾很是正常,可肖甘潜算得上是老奸巨猾,哪边风大就倒向哪边,罗天回朝以后,他就和罗天走得很近,也跟着起哄便很耐人咀嚼了。段孟贤应该是罗天临去上清镇之前布置的一步棋。罗天在海边得罪的人太多了,这是在给自己消灾呢,寻些小错贬一贬,在朝中就没那样耀眼了,不然福建的布政司使未必能有如此大的胆子!
    酒过三巡,肖甘潜干咳一声道:“树大有枯枝,三爷事体繁忙,难免有照看不到的地方。漳州通判段孟贤心里想的也是为朝廷分忧,急于为抗倭出力,可惜事先没调查清楚,中了从倭的诡计,将一个秀才当成奸细办了不说,还牵连上两百多无辜百姓。这事民愤极大,朝廷上下更是一片哗然,污及三爷清誉。三爷该挺身而出,壮士断腕,给朝臣做个榜样!”
    莫天悚便知自己猜测不虚,心中暗骂,小子心够黑的!拿谁开刀不好,要拿云翔书苑的人开刀?笑呵呵道:“我仅是一个生意人,勉强在朝中挂一个虚衔,当不得真的!朝廷吏治岂有我胡乱置喙之处?几位大人若是想要月华锦,我倒是可以奉上几匹;或者几位大人想要成之丹和腾耶膏,我也可以给你们打个八折。对了,我这次进京带来一些云南的极品普洱,回味悠长,苦中有甘,回头就让凌辰送些去三位府上。三位大人还没去过云南吧?真是好地方呢,姑娘美得很,和中原的很不一样。也不必认识,只要会唱山歌,姑娘就肯跟着走。有机会,你们都去云南看看,我做东,保证你们玩得痛快。”
    盛桢忙道:“有机会一定去。三爷,听说漳州”
    莫天悚抢着道:“对了,福建的姑娘也美得很,也和中原的很不一样。还有广西僮人,啧啧,那叫一个热情!不瞒各位,现在我都不太敢去广西了,就怕被那里的姑娘缠上!”
    三人相视苦笑。再要与莫天悚说,又被他杂以他语。直到吃完饭,也没能再说什么。
    回到泰峰,凌辰可算是回来了。莫天悚淡笑道:“关晓冰酿的酒还是很好喝,是不是?”
    凌辰有点莫名其妙的,赔笑道:“不是,我没见着历爵爷。他家里人说,我去晚一步,他被二爷拉去郊游。我是和屈宜勖多聊了两句。三爷,罗天可真不是个东西!往日无涯子和中乙死气白赖地非要要靠过来,我说昨晚无他们怎么不敢来赴宴呢!二爷顾念和他的交情,他可不顾念和我们的交情!你猜怎么着”
    莫天悚轻声道:“不用猜,我知道了。昨晚请无涯子他们不是没来吗?今晚你帮我去请历瑾。历瑾喜欢听武戏,再去请个当红的花脸来。”
    凌辰答应一声又出去了。这次他回来很快,得意地告诉莫天悚,他把帖子送给历瑾的管家就去京城最有名的六幺班,请他们的名角瑞鹤仙。瑞鹤仙晚上早应了人的,可一听是莫天悚请唱堂会,立刻派人去把那边推了。
    莫天悚也甚是得意,心里想不知道罗阁老有没有这样大的面子?心里装着事,早早地就回去了。
    不想莫桃和历瑾话不甚投机,回来得还更早。见有堂会,也没等莫天悚,已经坐在桌子边喝开了。瑞鹤仙只用一个琴师伴奏,在一边正清唱《山门》:“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莫天悚又想起梅翩然,很是不喜这段唱词,告罪在历瑾旁边坐下,笑着道:“我请爵爷来,倒要爵爷等我,实在不好意思!”
    历瑾甚是不悦地道:“三爷,你又见外!若不是有你,哪有我的今天?我知道你找我来什么事情。这事不用你开口。尽管我没见过段孟贤,只冲他是云翔书苑出去的人,我就不能让他吃亏!朝廷的江山也不看看是谁守住的!拿几个奸细也要查办,日后出去还怎么办差?二爷也忒怕事了!”
    莫天悚抱拳道:“承情承情!自己兄弟,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要说这事,我和桃子倒是一个心思。不管段孟贤是什么地方出去的,屠杀无辜也不能饶恕。”
    莫桃非常意外,他素来不能容忍此类事情,昨夜就劝历瑾别再保本。莫桃更深知莫天悚护短的个性,别看莫天悚一直不肯见段孟贤一面,有事情莫天悚依然绝对是要维护段孟贤的。早上莫桃本来想和莫天悚说的,就是怕莫天悚护短,最后才没说,又直接去找的历瑾,万万没想到莫天悚会如此说,瞪眼看着莫天悚,连菜也忘记吃了!
    历瑾倒还真以为两人事先商量好了的,非常不理解,皱眉问:“为什么?听说段孟贤那块石头是送给二爷的!三爷,你还知不知道,事情虽然是福建布政使挑起来的,后来却是罗天授意肖甘潜奏本弹劾段孟贤的,这不明摆着想给二爷泼脏水吗?罗天是阁老又能如何?我们兄弟也不输给他!翻脸就不认人,卑鄙无耻,你还当他是朋友吗?”
    莫天悚摇头道:“实际我这次进京,原本就想去吏部走走的。只是我没想到,罗天比我先行一步,所以你就不要给段孟贤说情了!”
    历瑾更是惊愕:“你说你要自己弹劾段孟贤?再怎么说,段孟贤也是巴相的人啊!为什么?”
    莫天悚苦笑道:“我倒不是想弹劾他,而是想让他换一个地方。很可惜他自己不检点,罗天又比我先行一步。现在没人能保得住他。不过有一件这样的事情也好,才免得日后有其他人不知进退。爵爷,罗天大公无私,你我兄弟岂能不如他?”
    莫桃举起酒杯,轻声道:“天悚,谢谢你!”
    莫天悚端起酒杯一音而尽,白莫桃一眼:“告诉你,以后不管什么事情都不准瞒着我!”放下酒杯,扬声叫道:“别唱花和尚了。孙猴子闹天宫你会不会?来上一段!我也准备打上神霄大殿去,看能不能扯下两根太上老君的白胡子!”
    瑞鹤仙失笑道:“爷真会说笑话!”果然换成《闹天宫》,还将灵霄宝殿改成神霄大殿。
    莫天悚见他如此善解人意很喜欢,大声叫好,吩咐赏。丫鬟忙拿一锭大大的银子给瑞鹤仙。莫桃莞尔,觉得有时候莫天悚身上的孩子气真是很重。
    早上起床就开始下雨,牛毛一样,细细密密的,到处都灰蒙蒙的。
    皇上下朝后就觉得纳闷,肖甘潜和历瑾的态度忽然都来了一个大翻身,早上肖甘潜上折子替段孟贤说好话,反而是历瑾要查办他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将历勇叫来一问,才知道是莫天悚进京了,心里可就不太舒服。
    近两年,倪可好几次露出话音说莫天悚想辞官,皇上就不很高兴。最近莫天悚又把倪可和霜飞都拐带到云南去,他顾虑莫天悚还在守孝已经没计较,可莫天悚进京居然也不来宫里看看他,就知道在外面搞小动作?想了想道:“去,把朕的那件宝照锦玄青珍珠羔褂子给天悚送去!”
    历勇愕然。莫天悚从西域回来以后忽然不穿皮衣,后因女儿莫霜飞的一件狐皮袄又开始穿。皇上便热中赐给他皮裘,什么金丝猴褥子、玄狐褂子、貂皮坎肩应有尽有。可现在已经是四月份了,还赐皮衣?历勇乜斜着偷偷瞄一眼皇上的脸色,也没敢多问,躬身答应一声,退出去。让管衣服的小太监找出那件珍珠羔大褂送去国公府。
    小太监拿着皮衣出宫。不料他走得匆忙,忘记带腰牌,这次又是皇上临时起意,没人通知守门的侍卫。侍卫不放小太监出去。小太监一生气,就将皮衣丢在地上,与侍卫推推攘攘争吵起来。
    正下雨,地上湿漉漉的,皮衣立刻变得脏兮兮的,再被推攘的侍卫和太监踩上几脚,已经没有模样。
    皇上原本就不顺心,得到消息大怒,将侍卫和太监一起收监问斩。太监是历勇的手下,侍卫目前虽然算不上是历瑾的手下,但历瑾是从侍卫出身的,一直和侍卫关系良好。皇上这一下子等于是将历家父子的脸上都扇了一个耳光。太监和侍卫刚刚被抓,历勇就急忙派人出宫将消息告诉历瑾。
    历瑾立刻进宫求见皇上。皇上倒是立刻就召见他,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而是将那件被糟蹋得一塌糊涂的珍珠羔大褂包起来给历瑾,让他立刻就去给莫天悚送衣服。历瑾带着珍珠羔大褂来到莫府,用力将包裹丢在桌子上,气愤地嚷:“万岁赏你的!三爷,你赶快进宫去谢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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