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盛丰整整三排房屋,无一幸免,几乎都成了瓦砾,废墟中的清理工作依然在进行,不过已接近尾声。无数尸体触目惊心地排列在刚清理出来的空地上。伤者大都已经送走,剩下的都在重重瓦砾之下,就算是扒出来,也难有还活着的。
    袁叔永拉着元亨飞奔过来,先向莫天悚和莫桃问好,然后元亨对负责人道:“大人,你过来看看,那边好像又发现一个活着的人。”负责人跟着元亨走了。袁叔永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递给罗天:“这东西请大人收好了!”又对莫天悚道,“救出来的人大约有三百多,都被送去太医院。谷大爷和何总管都跟过去。三爷是不是要立刻过去看看?”
    莫桃失声道:“只救出三百多人?怎么才这么一点点?”
    罗天接过布包,看也没看一眼就收进怀里,压低声音问:“事情真的和贱内有关?除你和元亨以外,还有多少人知道?”
    袁叔永苦笑道:“尊夫人领着两位小公子,抬着酒菜,说是要与义盛丰告别,谁不喝酒就是看不起她,将所有人都聚集在一起义盛丰的人全部都知道!不然也不会只救出三百来人。”
    一直都算是镇静的罗天血色尽褪,失声道:“你说永仁和永义也”
    袁叔永道:“是令公子去点的火。我只找到一枚金锁,不知道是大公子的还是小公子的在大人怀里。”
    罗天喃喃道:“死无葬身之地!死无葬身之地!我现在明白什么叫死无葬身之地了!天悚,拜托,我想回去静一静!”转身朝外走去。
    莫桃担心得很,低声道:“天悚,芝麻的事情我回去再和你详细谈!”追着罗天走了。
    莫天悚微微皱眉,没想到罗天刚开始表现还可以,却也如此禁受不住打击!莫桃说的芝麻又是什么,还花生呢,尽添乱!朝混乱的现场看看,关键的人物都不在这里,留下也没有用,吩咐道:“叫上元亨,一起去太医院!”
    路上,莫天悚问起详细情况。元亨依然不怎么出声,都是袁叔永回话。
    这次回到京城后,袁叔永还记得上次莫天悚布置给他的任务,每天早上一起来就去找张惜霎。
    第一天张惜霎不知道袁叔永和元亨的来意,甚是客气地将他们让进客厅。此后就知道了,再不肯见这两人。
    袁叔永小流氓出身,身上很有一点赖皮气,就和元亨一起守在罗府的大门前,张惜霎不出门他们不理会,只要张惜霎一出门,就去跟着,怎么赶也赶不走。倒也不做其他的,就只是寸步不离地跟得紧紧的,像两个尾巴,不到天黑不回家。即便张惜霎是去王侯府邸,袁叔永和元亨也都跟着。别人看在莫天悚的面子上,居然没人拒绝他们两人进府!张惜霎走到哪里都无法摆脱尾巴,没两天就觉得非常心烦。
    今天一早,张惜霎就忙碌起来,带着儿子罗永仁和罗永义一起出门去饭庄,让人抬了许多酒菜去义盛丰。
    袁叔永和元亨都看见张惜霎昨天才被莫桃扇过一耳光,都觉得古怪,跟得比往日更近。张惜霎竟没有一点不耐烦的样子,让饭庄伙计都走了,将义盛丰的饭堂当成自己家一样,摆桌子放板凳自顾自忙活起来。
    文功林也觉得非常古怪,但由于莫天悚一再嘱咐,他也不敢随便得罪张惜霎。心里忐忑,只好派人去找谷正中或者何戌同过来。不想张惜霎却不准任何一个义盛丰的人出去,又言明是最后一次来义盛丰的告别酒宴,每一个人都得喝。
    义盛丰里毕竟有不少正一道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大家在张惜霎的三催四请下逐渐都围坐在桌子旁。却怕酒菜有毒。张惜霎每道菜不仅自己吃,还让儿子也吃,又道,若菜有毒,他们母子一起给大家陪葬。
    众人这才放开疑虑,拿起筷子。可袁叔永还是觉得古怪,拉着元亨一起去找张惜霎说,他和元亨不是义盛丰的人,应该可以出去。张惜霎显然并不很想让他们离开,考虑片刻,才放他们走了。两人出去以后兵分两路,一个去钱庄找谷正中,一个去泰峰找莫天悚和何戌同。
    袁叔永和元亨没能找到莫天悚,只是和谷正中、何戌同一起朝义盛丰赶。刚能看见义盛丰大门的时候,义盛丰里面就传来爆炸声。所以他们四个人是最早到现场的人。
    谷正中在义盛丰上花费无数心血,几乎都傻了,没等爆炸停下来,就冲进去想找张惜霎算账。元亨还不敢相信眼看看见的情况,傻愣愣地站着。何戌同和莫桃一样,办事喜欢走中正大道,第一反应是救人,第二反应就是报官。所以他一边迅速朝义盛丰跑赶着救人,一边吩咐随从去报官。只有袁叔永十分机灵,首先就想到莫天悚一再强调不可和张惜霎翻脸,乃是出于和罗天合作抗倭的需要,一旦朝廷知道此事是张惜霎做的,罗天就有九条命也不可能再保住,再共同抗倭自然是无从谈起,急忙拉住何戌同,一起找到谷正中,紧急商议出一个应变措施,中心就一个字,“瞒。”
    何戌同比较好办,一听就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立刻帮忙嘱咐随从不可乱说。谷正中近两年与张惜霎积怨颇深,却不肯白白便宜她。袁叔永只好说先瞒着官府真正的原因,后面等莫天悚的决定。谷正中才勉强同意。他们每救出来一个人就告诉他不要说出真实的原因,出于义盛丰一向严明的纪律,凡是清醒的人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都还是勉强答应了。
    袁叔永最担心的就是那些昏迷的人醒了之后说出真相,让谷正中和何戌同跟去太医院。谷正中还不愿意,幸好凌辰领着八风过来,也说要隐瞒。谷正中才很不情愿地和何戌同、八风一起去了太医院。
    莫天悚知道如此大事完全瞒住是不可能的,但还是觉得袁叔永的处理很好,竟然将谷正中和何戌同都比下去,感觉有点怪怪的,忽然问:“要是我让你总管绸缎,你有没有把握胜任?”目前他的生意医药业基本上是向山总管,万顺马帮是万俟盘总管,双惠昌自然是央宗总管,典当是高立丰总管,钱庄是覃玉菡总管,盐业是马麟总管,只有丝绸业没有一个总管。莫天悚又不是很放心覃玉菡,谷正中很大精力都在义盛丰和钱庄上,于是不得不留下何戌同在京城里抓绸缎。可这样一来,莫天悚身边就缺乏一个帮他处理杂务的大总管,所有汇总的事情都得自己来,感觉累得很,一直想将何戌同解放出来,担任从前狄远山的角色。
    袁叔永却被莫天悚问傻了,半天才道:“三爷,你还有心思想生意?绸缎虽然是你这次回来才开拓的生意,但却是发展最迅猛的行当,相信目前比盐业和其他几个行当都赚钱,你真放心给我?我不是向山也不是覃玉菡,你若是真肯给我,我就要完全自己说了算!”
    出于才干方面的考虑,莫天悚从发展得好的药铺中物色了两个掌柜的给向山帮忙,其实没有监视向山的意思,不过覃玉菡他的确是不放心,去扬州住了很长时间,也还一直让谷正中和追日都帮忙盯着。扭头看着袁叔永哑然失笑:“你几乎没做过生意,好像很有把握一样?”
    袁叔永也朝莫天悚看看,笑笑道:“现在我知道三爷为何总能赢了!若不是成竹在胸,在目前这种混乱的情况下,三爷何以能如此轻松?做生意和打仗一样,无非都是揣摩人心,我觉得我可以胜任!”
    莫天悚莞尔,朝旁边的元亨看一眼,见他虽然没出声,但明显被他们的谈话所吸引,没有城府的样子,竟真的开始信任这两个人,轻声问:“那你觉得我可不可以信任覃玉菡呢?”
    袁叔永斟酌词句道:“若是我,宁愿信任覃总管也不信任谷总管。覃家世代在扬州经商,乃是扬州大族。覃总管能损害三爷什么?无非是一个‘贪’字而已!覃总管胸怀大志,心里想着的乃是如何才能让我们的钱庄汇通天下。谷总管不同,天生喜欢黄白之物,奇珍异宝,比覃总管可贪多了!三爷尚且不惧,何苦总防着覃总管!即便覃总管多开两家汇泰分号,少开两家泰峰分号,还不都是三爷的买卖,能比得上云南的万顺马帮和富荣的三多堂吗?”
    这番话很直也很得罪谷正中,何戌同即便看出来也不会说出来。莫天悚觉得袁叔永真是不错,若让何戌同和袁叔永互为补充,日后生意上的事情就可以不发愁了,兴致勃勃又道:“你再说说丝绸。”
    袁叔永道:“以小的愚见,目前三爷最薄弱的环节不在绸缎的售卖上,而在绸缎和僵蚕的生产上。”
    莫天悚一愣:“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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