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立丰四下望望,垂首轻轻叹息一声。
    荷露过来低头站在父亲的身边,低声叫道:“三哥,别打了!这些人以前都对我们很好。”
    莫天悚顿时明白,达昌乃是高立丰半生心血,他自然不希望达昌出事,挥手对庄诚道:“算了!以前的事情本少爷就不和你们计较了。去把高朝奉的借据拿出来,我们立刻就走。”
    高立丰低声道:“三少爷,那些银子都是药费,哪里有什么借据?”
    莫天悚愕然道:“没有借据你也肯还银子?他们也敢去府上拿东西!”
    高立丰指指周围一片狼藉,苦笑道:“三少爷把这里弄成这样,又是站在哪条道理上?”
    莫天悚一愣,放声大笑道:“好,你比万俟少爷强多了!你女儿在我手上,你帮不帮我?”
    高立丰道:“我有一个条件,三少爷答应我就帮你,否则荷露只有怨自己命苦!”
    莫天悚微微一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榴园再说。”像是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领头朝外走去。
    其他人立刻跟上。庄诚看看四周,想叫,却没敢叫出来,眼睁睁看着莫天悚几人大摇大摆地跨出门去。
    莫天悚一行刚到大街上,就遇见接到消息的许进和知事以及姐夫把总赶过来。荷露一下子躲到莫天悚的身后去。莫天悚停下来,淡淡道:“看在高朝奉的面子上,这次我就这样算了。以后你们的招子都放亮一点,别再惹我不高兴。”
    许进并不认识莫天悚,还没有反应过来莫天悚已经扬长而去。
    庄诚迎出来,颓然道:“东家,里面让三少爷给砸了!”
    许进急忙进到当铺里面,见里面几乎一半东西都成了破烂,气愤地道:“知事,这事都是帮你才会弄成这样,你一定要派人去把那莫天悚抓起来。”
    知事低下头不出声。把总拉许进一把,低声道:“算了!认倒霉吧!”
    许进瞪眼叫道:“认倒霉?”
    知事垂头丧气地低声道:“前些日子知府大人也没有把莫天悚放在眼里,不时派人上门找他们要好处。谁知道他们开始给得痛快,后来火了,把两万两银子和一把匕首趁着知府大人睡着的时候放在他睡觉的枕头下面。知府大人吓得到现在还没敢回自己的房间睡觉,银子也找借口又还给莫天悚,连着前面要的一起,还倒贴出去不少。不算了,又能怎样?你以后还是不要去找高立丰了。”
    许进再四下看看,怒道:“这口气我实在是咽不下去。白道不行我走黑道!你们立刻出去找人给我杀了莫天悚,多少银子我都出。”
    把总苦笑着低声道:“莫天悚就是黑道的老大,谁敢去杀他?你忘了?无回寨都是他的手下攻下来的!寨子中几百个人,没留一个活口,比毒眼狼郎冕还狠。晋开以前在云南还不是耀武扬威的,结果怎样?连着保晋开的前任知府一起被他弄死!就连知府大人都不敢轻易得罪他,你能怎样?有个漂亮女儿就是好,高立丰这次算是找着靠山了。我看你还是准备些东西去一趟榴园说说好话比较好。”
    知事忙道:“就是。这次的事情都因帮我而起,礼物就由我来预备吧!”
    许进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哭道:“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莫天悚刚回到榴园就对万俟盘道:“你带荷露各处看看,认认榴园的人,叫他们比照田慧的样子,都拿一份见面礼出来。你自己的那份也不能少。”
    万俟盘忙道:“我回去以后就让人送来。”
    荷露却道:“三哥,不用了。”
    莫天悚摇头道:“你现在是榴园的小姐了,可还一件像样的东西也没有,难道都叫我一个人买?得让他们所有人都出血才行!你拿完东西以后去找管家,把库房打开选几匹喜欢的布料,做几件漂亮的衣服。”指着荷露道,“不许推辞,我不乐意听。”
    荷露偷偷看父亲一眼,低声道:“那就谢谢三哥。”
    高立丰摇摇头,忍不住深深叹息一声。
    莫天悚领着高立丰来到书房,自己先坐下,然后示意高立丰也坐下。
    高立丰并不谦让,在莫天悚的对面坐下,等端茶的丫头下去以后,正要开口,莫天悚抢先道:“高朝奉,强扭的瓜不甜,典当是个用银子来赚银子的买卖,所以你不愿意我绝对不会勉强你。你先听我说说我的打算,然后考虑一下再把你的条件告诉我。
    “第一,泰峰典当行你今后全权负责,从找铺子到找伙计,全部由你管。工钱除了我刚刚给你的一年两百两以外,当铺的一成利润也归你。不过你自己只能拿其中的五成,另外五成要分给当铺伙计,怎么分配由你做主。
    “第二,大多数当铺取息都是三分。我们泰峰今后取息分成三当,百两银子以下的,取息三分;百两至千两,取息两分;千两以上的,取息一分。
    “第三,所有东西泰峰都收,金银首饰、器皿、丝绸、皮货、布疋、衣被等等,只要是有人来当,我们就收。有些东西收了以后没人来赎当,又卖不出去的,都放在库房中,年底结算的时候整理出来,拿去赈灾。
    “最后,我们来说说去当铺的五种人。其一,是最穷苦的人,贫病交加,实在过不去,拿出家中仅有的一两件衣物送进当铺,总希望多当几个钱。这种人是不会赎当的,当的东西也没有好东西,当铺也赚不着他们的银子。一般的当铺要么压价,要么不收。我们不压价,也不拒收。
    “其二是手头有点东西,现钱经常缺乏,但定期还有一定的收入,这是经常照顾当铺的人。这类人是当铺的衣食父母,必须好好招呼。
    “其三是有些小户殷实之家,以当铺作为仓库。把些暂时不用又不好保管的东西放在当铺中,让当铺帮忙保管。这种当户,不要求多当钱,以免多出利钱。这个不用我说,高朝奉也知道该要让他多当些钱,不然到赎当时利钱太少,还不够当铺的保管费!
    “其四是地痞、流氓、以及地面上巡街的衙役之类的人物。这些人自以为很了不起,随便拿件破衣服、破酒壶来,就想当几两银子。或者来个狠的,带把菜刀跑进当铺,当场斩一段手指下来当银子。一般当铺为做生意求太平,总要设法敷衍他们。我们不用敷衍,这种人一律拒之门外。他们白天敢来闹事,晚上我就叫他们脑袋搬家。
    “其五是官僚大家周转不灵,急等钱用,拿着整箱的金银器、古玩、书画、细瓷、贵重皮衣去当整笔的银子。这种人也是我们的衣食父母,要好好招待。特别是那些落势的人家,跑当铺跑得最勤,别看不起他们,说不定人家就有翻身之日。”
    高立丰多少有些意外地看看莫天悚,沉吟道:“除了一些具体经营细节,三少爷说得很全面,只有一点我想问三少爷,当铺赚钱,一成利润归我,万一当铺赔钱怎么办?”
    莫天悚笑道:“经营细节是你考虑的事情。赔银子就是我眼光出问题,损失归我,不用你们赔。不过我先说明一点,假如明明是赚钱的,你却说是赔钱,多半瞒不过我,那时候我保证你会很后悔。现在说说你的条件吧。”
    高立丰犹豫片刻道:“我有些不明白,三少爷的当铺很为穷人着想,似乎不是三少爷的作风。”
    莫天悚大笑道:“我的作风?什么作风?你知道我多少事情?”
    高立丰道:“看三少爷行事,完全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怎么会为穷人着想?”
    莫天悚笑笑道:“在商言商,我给你们一成利润,是想你们看在这一成利润的情分上努力做事;收穷人的东西拿去赈灾,是想用最少的银子博得最大的好名声;取息分成三当一是吸引人尽量多当银子,二是百两银子以下的当品其实是最多的,我们取息三分才能赚钱,千两以上的是最少的,又多为贵人,取息一分,乃是为博取一个廉价的声名来招揽顾客,同时也是卖个人情,说不定哪天就有用了。高朝奉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高立丰不很理解地看看莫天悚,然后摇摇头道:“拿契约出来吧。像三少爷这样精明的人,我就是有作假的心,也没有作假的胆。”
    莫天悚疑惑地问:“你不是还有条件吗?”
    高立丰轻声叹息道:“其实我的条件就是不想压穷人的价,只是原因和三少爷不一样。”
    莫天悚淡淡问:“可是有过体会?”
    高立丰点点头道:“以前在当铺做事,习惯在品名上冠以‘破烂’、‘淡’、‘光’、‘低’等贬词,不管成色多好的金子一律称‘淡金’,铜锡器皿称‘烂铜废锡’等等。当时不觉得,等到自己拿东西去当的时候,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三少爷随便一出手就是成千上万两的银子,我说的这些三少爷是不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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