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子“唐见心”此时此刻已经和他的奶奶——唐门太君宁红绣碰到一起。而在上午,他们准备拜访左近同道之际,路边打尖吃饭,宁红绣一眼看见一个老熟人。
    别说对方刻意将自己装扮得失了六分原本的颜色,便是这个人化成了灰,风打个旋儿,宁红绣也一定嗅得出其中的风骚味儿。
    宁红绣自己不出手,她那双从不屑于描绘的眼睛微微一睃,长媳黎叶马上会意,三枚飞花针射出。
    从萧三郎和殷十三被燕素素抓走起,就强带着顾雁语上路的百花娘娘吕珍姬掀翻桌子,打出一枚“花溅泪”,脚底抹油飞快逃跑。
    “花溅泪”,顾名思义,有液体往外激射。顾雁语躲在桌子后面幸免于难,但是,前方的食客以及唐门中数人都遭了暗算。好在有唐见心这个用毒的行家,马上掏出这段时间匆匆配就的解毒丸聊以解毒,随后,唐见心又写了药方,让店里的小二去镇上抓药,熬汤,给中了“花溅泪”的人服用。耽搁了近一个时辰,黎叶和武晶方才奉命前去找顾雁语这个始作俑者。
    黎叶和武晶还没有回来时,宁红绣坐在客栈的房间里,气愤不已:“要不是这个姓顾的丫头,我唐门焉何能趟到中原武林的浑水中来?不杀了她,简直难以泄我心头之恨。”
    宁红绣今年六十岁了,常年精于保养,皮肤滑嫩犹如四十出头,头发确实银白色,但胜在光泽度很好,梳成发髻,倒很有一番属于长辈才有的大气端庄。
    唐见心笑眯眯道:“奶奶,塞翁失马焉知祸福。趟入中原武林的混水自然叫人头疼,可是,少**当都在参合的事情,我唐门始终处身事外,若干年后,少林依然是少林,武当依然还是武当,江湖上的人该连我们‘唐门’是什么都忘记啦,那也不好,您说是不是?”
    宁红绣颇喜欢这个鬼机灵的孙儿:“就你嘴巴会说。”顿了顿,又道:“你在武当山上,代为处置那个叫‘楚清幽’的莲花宫门人我都知道了,做得其实也不算多好。山上那时有那么多人,凭什么就你非要接下‘杀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唐见心扭股糖一样贴在她身旁:“奶奶,奶奶……”撒了好一会儿娇,尔后才说:“您不知道,如今江湖之上,说到厉害之人,能有几个?天慈方丈那是老家伙了,新晋的门派里面,逸城是不是新锐?剑庄从成立到至今,眼见就是脱离玄门将要独当一面的大宗,上官剑南一手九花落英剑,我亲眼看到,神奇无比,郑晓峰和欧阳木通两个人联手都打不过呢。再说这武当新任的云掌门——奶奶,你知道他和程倚天、上官剑南的共同点在哪里吗?”
    宁红绣刚到中原,迷茫不知。
    “他们共同关系一个叫‘上官云杉’的女人。”
    “你说的,就是上官剑南公开承认的那个私生女吗?”
    唐见心点点头:“没错。说起这个上官云杉,可不得了得很,长得十分貌美这还不是重点,我长这么大,见过不少女的,除了奶奶您外,能够称得上聪明果断、心思缜密的,少之又少。便说大哥迷了心窍也要喜欢的那个顾雁语吧,长相算是不错,可那又怎么样呢?我和她相处过短暂几日,说她蠢笨如猪,一点儿羞辱她的意思都没有。可那个上官姑娘就完全不同,我在她手底下,只有听她调遣的份儿。不瞒奶奶您,抓楚清幽这件事,就是她吩咐慕容世家掌门人和孟家堡少主做的,楚清幽认罪也是她主使的,杀人的是我,因为在那种情况下,我杀了楚清幽,就会有很多人欠我人情:程倚天曾经被我一木桩打穿了心脏,有仇不共戴天吧,可是,他看到我也不能杀了我;武当那个云掌门更加不用说了。至于上官庄主,上官云杉可是他亲口承认了的亲生女儿,我帮他的女儿,等于帮他。日后有所交集,即便天下第一剑神勇,也不得不多给我几份薄面。”
    要不说唐见心乃是唐门年轻一辈里极有心窍的人呢?他预计着以后会和逸城、武当、剑庄碰面,前两个兑现了一个,一个还没影子,最后一个,竟然马上成了现实。
    丁翊派出的眼线很快找到他们落脚的地方,小落英剑一人一剑打进客栈。黎叶、武晶飞花飞燕对付谢刚还可以,碰到这位尊神不行。不是她们的暗器能量变小了,而是丁翊可没谢刚那种宽容大度,让她们有足够的时间摆架子,然后打自己。黎叶、武晶刚把暗器掏出来,九花落英剑的“虹”字诀长虹贯日,飞快扑至。“嗤嗤嗤嗤!”黎叶、武晶双双捂着手腕痛叫。两个人四个手腕受伤,黎叶的银手套落地,武晶的燕子镖也散落一地。
    唐见心先宁红绣跳出来,对丁翊说:“你到这里来,你师父人呢?”
    丁翊记得上官剑南的嘱咐,收了剑,冷笑一声道:“我师父还不知道唐老太君正在这里,只是机缘巧合,现在,正有一位叫‘顾雁语’的姑娘在我们手里。这位姑娘眼下倒是没什么稀奇之处,可是,不知道过些日子,会不会有其他人对她特别感兴趣。所以,我师父让我先行一步,努力找到唐老太君,问一问:这顾雁语,唐门还要吗?”
    唐见心深得奶奶喜欢,并不拘谨:“小落英剑,我知道你的嘴巴和你的九花落英剑一半厉害。别的也不用多说,顾雁语现在哪里,我们立刻就要。”回头对宁红绣说:“奶奶,你觉得呢?”
    宁红绣点头,尔后对丁翊说:“我孙儿的话,就是我的意思。”
    “那好,”丁翊说,“十五里外有个望峰亭,左近人等都很熟悉。我先行告辞,找到我师父,然后告知老太君的心意。我们届时一起在望峰亭碰面,由我师父再和老太君一起商讨顾雁语的去留。”拱手作别。
    黎叶、武晶手腕还在流血,宁红绣让唐见心赶紧给看看,接着又唏嘘:“都说剑庄的人仁义,你们不过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伤了他们的人,这个小落英剑却如此睚眦必报。”
    唐见心哼了一声,道:“我不是念着同道的情意,断不会让他这么容易离开。”
    宁红绣瞪了他一眼:“流连火这种毒,用在莲花宫门人身上还则罢了。同道身上,万不可随便使用。我唐门机关暗器用毒,都独树一帜,可无论怎么提及,唐门都是名门正宗,这一点,你们切记!”
    谢刚被吩咐了和胡英明一起看着顾雁语。丁翊找到队伍之后,和师父说话声音很大:“已经按照师父之前的吩咐,将事情办好。伤害小师弟的两个人,弟子都让她们挂了彩。没有挑断她二人的手筋,算是很客气,想来,唐老太君不是糊涂人,应当可以明白。”
    上官剑南夸奖他:“你做得不错。”
    丁翊又道:“顾雁语,还是要还给唐门。”
    后面跟着的人全听见了,顾雁语浑身一震,旋即双腿打颤,迈不动步,还屡屡发软。
    谢刚急忙撑住她:“顾姑娘。”
    顾雁语两行眼泪流下来,被谢刚扶着,又走了一会儿,她低声对谢刚说:“谢少侠,能否求你一件事?”
    谢刚不赞成师父和师兄的做法,故意带着她落后一些,然后说:“你说吧。”
    顾雁语将他剑抽出来:“请你现在就杀了我。”
    谢刚大惊,连连摇头。
    顾雁语正色道:“唐老太君恼恨我迷惑了她的孙儿,见雄乃是唐门未来的门主,娶我这样一个凤凰教的余孽,只能让他和唐门一起贻笑大方。你师兄和师父要将我送还给她,我下场必定凄惨,不如此刻死在你手上。”
    谢刚听完,更是愁肠百转,不知道该怎么办。
    上官剑南在前方,远远呼喊:“小刚——小刚——”
    谢刚踯躅半晌,突然做了个决定。他对顾雁语说:“你等我一会儿。”瞧着师父、师兄已经走上了一个高坡,他把手笼在嘴边冲着那边大声说:“我肚子突然有点不舒服,你们等我会儿。”
    上官剑南和丁翊听到后,不疑有他,继续往前。前方,就是一段下坡路。而老三胡英明被吩咐了后头查看谢刚的情况。谢刚蹲在草里,顾雁语站在他身旁。胡英明过来问:“小师弟,你——”话才说到这儿,穴道被谢刚伸指点中。谢刚低声道:“三师兄,对不起,顾姑娘和唐家少主怎么样,我管不了,我只知道,此番将顾姑娘送给唐太君,就是明摆着要让她去送死。从小师父教我们武功,师娘教我们做人,圣人说:做人要正直!我必须带顾姑娘离开。”好生将胡英明放进草丛,带顾雁语离开。
    丁翊半个时辰之后方才过来寻找。等胡英明满脸通红去见上官剑南时,上官剑南自然要发一通火,之后,上官剑南又派丁翊外出。这一回,丁翊并没有去望峰亭去见唐太君,而是来到距离望峰亭又有十五里的一个庄子。庄子上有一处房屋,几进房屋,树木围绕。通过一条较为深幽的小道,来到一个草庐,推开厚重的大门,步入其中,扑面而来一阵暖和和的空气。
    一个满身玄色的中年人坐在榻上,一边研究一个珍珑棋局,一边饮茶。
    丁翊恭恭敬敬来到近前,行礼后称呼:“魏先生。”
    穿玄色衣裳的“魏先生”瞟了他一眼:“华淑琪的事情不是完了吗?”
    丁翊低着头,挑起来眼神并不躲闪:“回魏先生话,家师有一个新的主张,希望能够得到魏先生的首肯。”
    魏先生听他说了一会儿,脸色凝重步下榻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郁平昭将华淑琪送到慕容世家吗?如果让早已经从世人面前消失的‘太虚幻境’重新回到人间,届时,太子是不是能够将拒绝过他的慕容懿德收归己有,成功率实在很小,倒是慕容懿德难以面对皇权的镇压,最终不得不依附燕王,这才是太子最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丁翊首次接触最高权力集团的外围,心里面有话,不敢随便乱说,洗耳恭听。
    魏先生接着说:“我朝建立出期,慕容家居功至伟。大兴皇帝被困落马沟,是慕容懿德的先祖慕容琼华以一人之力独对敌方两千铁骑,保护了大兴皇帝,才让大兴皇帝有了后来的丰功伟绩。可是,越是功高,越是会盖主,从大兴皇帝开始,便下令慕容世家只能隐居太虚幻境。江湖上会有慕容家一席之地,但是争名夺利的那些江湖事,慕容世家绝不可以参与。这也是数年前慕容懿德的大儿子慕容曜死了也白死的原因,同时,慕容悠采和慕容轩被困武当山,慕容懿德忍气吞声,只能假他人之手自己却屁都不敢放一个,也是因为这个。如果他们被逼得不得不出来,后果你和你师父能承担吗?”
    丁翊后背冷汗涔涔而下。但是,计划已经开始,他只能按照师父的交代一五一十说:“魏先生,世事如白云苍狗,变化总是会有。太虚幻境曾经是传说,慕容家的人武功该死也是事实。但是,这百十年来能人辈出,武林之中,已不仅仅慕容家这一派传奇。”
    “你指你师父‘天下第一剑’上官剑南吗?”魏先生极为不屑,一笑讥讽。
    丁翊脸涨得通红,顺着自己的思路道:“先生可听过逸城和逸城公子吗?”
    魏先生一愣。
    丁翊极善察言观色,立刻道:“先生听过?”
    魏先生被戳中心事,有些尴尬。
    丁翊旋即又道:“看来,这‘逸城公子’的名头已然不仅仅存在于湖海之间,朝堂之上,您,甚至太子爷,都有耳闻吧。那么,燕王和涵国公一定也知道咯?”顿了顿,他甚至还笑起来,“以小人拙见,不管是燕王、涵国公,还是太子爷和您,对这位逸城公子的兴趣,并比不上对‘太虚幻境’的兴趣浓。”
    聪明人说话,无需拐弯抹角,魏先生再开口,语气缓和了不少:“你说得很对。”吩咐人重新沏茶。丁翊得以落座,魏先生这才说:“龙威将军的夫人百里兰若曾向燕王竭力推荐过这位逸城公子,不过,你也知道,到底‘太虚幻境’对于皇家的影响力无人可及,如果可以选,太子和燕王,都会选择‘太虚幻境’,而不会选立世还未久的逸城公子。”
    “先生说的是。只是,武当山上的事,先生也有耳闻的话,应该知道,当世武功最强者,舍程倚天,再无其他人。家师的意思:与其冒着违反大兴皇帝旨意的危险,不如舍太虚幻境,将程倚天这个人牢牢抓在手中,对太子而言,绝对利大于弊。”
    “那个顾雁语,对于程倚天,意义十分重大吗?”
    丁翊摇头:“不是顾雁语,而是另外一个人——正燕王想要通过华淑琪对付的那个人——我们要先别人之前,将她从武陵坳里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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