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姬从晚膳过后,就一直在等鹰王从昌明殿回来这里看她,但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等到深夜,几乎完全没了耐心之时,汤桂全留在这儿的太监小明子才匆匆忙忙来报:“夫人、夫人,殿下已经离开昌明殿啦。”
    雪姬一听,立刻从罗汉床上下来。
    鸣玉、浮香急忙替她将头发和衣服一起理了理,雪姬问:“殿下现在到了哪里?”
    “抚顺殿。”小明子说完,又解释一句:“也就是鹰王的寝宫。”
    雪姬顿时非常失望。
    不过,失望归失望,她还有很重要的话对鹰王说。想到这儿,雪姬便绕开小明子,往屋外走。来到抚顺殿附近,恰巧看到鹰王从寝宫里出来。
    这时候的鹰王,端是怒气冲冲。其他人等,瞧王驾如此愤怒,无不退避三舍。
    只有雪姬没注意、也不怕,径直迎上去。
    走到鹰王面前,雪姬跪倒泣道:“殿下,请你为臣妾做主。”
    鹰王的怒火,已经到了顶峰即将爆发,可是,奈何面前跪着的是他不久前才从雪国带回来的雪国公主。那些温柔贴己的话语尚且萦绕未去,此时此刻,又怎能因为心事再来责怪她呢?
    鹰王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情绪,而后,缓和脸色将雪姬搀扶起来说:“什么事,你且说来给孤听。”
    雪姬便梨花带雨将下午的事抽抽搭搭说了。叙述的过程端是平实,不过“臣妾见苏水河清澈可喜,多逗留了会儿,那郡主突然出现,便将臣妾踢下河”。鹰王一听,禁不住再度怒火中烧。再也顾不得雪姬,他拉长脸往行宫东厢赶去。
    行宫东厢最大的院落原本叫“***”,因为云杉到此,鹰王把这里安排给她住,那“凤”字便临时改成了“鹤”字,一字之差,意思天差地别。云杉心里那个着恼,就别提了。
    鹰王冲进院子时,这位主动惹出事、同时又被别人扯上一堆事的郡主还什么都不察觉,洗完了澡,趿着一双软底绣鞋在房中闲坐。
    随从都留在外面,鹰王一个人进屋。
    屋子里,侍婢也纷纷趋避。
    云杉回头看到朝思暮想的他,立刻展颜一笑,从凳子上站起,然后奔跑着扑过来。
    原以为纵然不会像情人那样对待自己,他也要温柔地将自己抱一抱。他那充满关切的怀抱,是她极为依赖的安乐窝,如果可以,她真想一辈子沉浸在里面,永远也不离开。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温暖的安乐窝那是没有了,鹰王竟然抓住她的肩膀,然后将她用力一推。云杉猝不及防,被狠狠推着跌倒在地上。
    肩膀和腰都撞得生疼,云杉禁不住痛呼出声。
    可是,鹰王的怒气并未因之减少,反而那火气越烧越旺。他冲上来,一把将她从地上提溜起来,往后走,又将她整个儿抵在墙上。
    雪姬带着侍女们跟到院子里,被汤桂全拦住。
    汤桂全说:“无暇夫人,没有鹰王准许,此时此刻,谁也不得进这间屋子去。”
    雪姬既好奇又担心,说:“我就是想进去看一看。”
    汤桂全一点儿面子也不给,笑着说:“看一看,那也不行。”
    “可是,”一想到鹰王和那个小妖精独处一室,雪姬就很不放心,对汤桂全说:“他们……他们到底在里面做什么?”
    报仇的时候来了。汤桂全模棱两可回答:“做殿下和郡主应该发生的事。”
    雪姬一听,心里更难过。硬闯,不仅汤桂全拦,鹰王的贴身侍卫也站成一道人墙。从外面看过去,屋子里面倒是安安静静。可是,有些事情发生起来时不需要大动干戈。原来是要讨个公道,结果难不成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雪姬焦急不已,不停回望屋子那边,彷徨无计。
    屋子里,鹰王死死抓住云杉的身体,恶狠狠问:“快说,你和苍龙会到底有什么关系?”气愤不已之下,口不择言,“勾结长烈还不够,将孤的敌人也要招进来是吗?你什么时候认识刘景空,还让他指名要从孤身边将你娶走?你是故意的吗?想逼孤就范,还是以此来表达其实已经想离开孤的心愿?”
    云杉莫名其妙,用力掰着他的手指,低喝道:“你胡说什么?什么苍龙会?什么刘景空?”
    鹰王根本不信,凑近她的面孔怒道:“十八盟的事情,你不是都像长烈打听过了吗?难道你要告诉孤,你连这两个名字都没听说过?”
    他的力气真大,只说话功夫,云杉的肩头便开始发麻。
    云杉吃痛,表情禁不住纠结道:“你先放开我……放开我——”痛苦的表情越来越浓重,鹰王这才惊觉,松开五指将她放开。
    云杉贴着墙往下滑去,他心一慌,急忙伸手将她捞住。四目相对,云杉双目泫然,鹰王的心立刻便软了。可是,一想到刘景空居然堂而皇之在大殿上提起她的名字——如果没有人告诉刘景空,她是他心里很重要的一个人,提出娶她,一定会让他心里大乱,那厮,又如何胆大妄为到一针见血在众人面前说出来?当真苍龙会想唯天都马首是瞻吗?明明知道他不会同意,那厮才会提那种要求。说没有内贼,他不信。但是内贼是谁?在没有调查之前,他不知,接着便没法不怀疑她。
    云杉和长烈那些事,鹰王都知道——从海神祭开始!
    鹰王记得那个风雨之夜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小姑娘。那时候,她柔弱无助,肆虐的风雨几乎将她吞没了一样,让他在那时候感同身受,这才将她果断带走。
    她那时太小了,一副还没张开的样子。即使娇嫩的小脸好像十五的月亮,钻出甲板后太阳照在她白皙的脸上,让她一刹那变得尤为圣洁。鹰王身边不缺女人,不会因为一个女人美丽随时随地就要将她变成自己的猎物。鹰王的风流,有自己的格调。可是,大概也就是这个格调,让他和她倒是错失了。
    她怎么进的明华宫,他居然一点儿也不知道。她在浣衣局里一呆就是三年,这一点,让他后来想起,竟然情不自禁隐隐心疼。身为天都之主,那些底层人物的艰辛他并非不知道。就算没有亲历,读书也会读到。
    当他再一次看到她时,她已经是站在高台上跳海神祭的姑娘。
    那飘飞的羽衣,那扬起的黑发,那纯洁的满天星下皎洁如月色的脸,罥烟轻眉双眸如水……
    鹰王以前不知道,一个柔弱的姑娘蓦然会成为舞台上神采飞扬的强者。云杉的身上,也只有那一次,那一次衣衫不整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风雨之下表现出孤零如同落叶般软弱无依,后来的日子里,她再没有那种娇柔、软弱呈现给自己。
    云杉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孩,字练了三个月就写得如同从小便开始学习写字的人一样好,武功更加不用说,不管多么复杂的步伐,不管多么精妙的剑术,她常常一点就会,且触类旁通举一反三,说是灵气,简直超过司空长烈,而长烈,已经是鹰王认为,除了自己最适合习武的人才。也就是说,真实情况是这样的:她原本就能文能武。
    对于鹰王来说,这个丫头实在太过值得品味。
    而长烈先发现她,并且他们也有着为人所不知的情感上的秘密,这成了阻止鹰王像这个丫头迈进的最关键障碍。
    并非鹰王不喜欢这样的女子,只是,在他还没来得及读懂她时,她似乎就已经不完全单纯只会属于他!
    刘景空的提议之所以触痛他的心,是因为,接触到云杉另外一面之后,他直觉认为,这又是那个丫头自己设计的。既然能够收服长烈为她所用,刘景空又算什么?
    云杉很聪慧,也就滑到之后被他伸手捞住的瞬间便已经明白这一切。
    云杉猛地抓住他即将撤开的手臂,用不容置疑肯定的语气说:“我不认识刘景空,真的,苍龙会我知道,但是,也仅仅是知道而已。”
    鹰王的软肋被击中了,没有松手,迟疑片刻,略微用力,将她横抱起来。
    云杉忍着肩头痛楚,露出微笑说:“我只是想知道十八盟来天都想干什么。”
    鹰王闻言,心又是一动。
    云杉接着说:“听说,苍龙会想和殿下争夺王位。”话刚说完,鹰王却又把她丢下来。
    云杉双足着地,追到鹰王身后。
    鹰王蓦地转身道:“我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可是……”云杉想说什么,话刚出口,便被鹰王挥手打断。
    鹰王说:“不要再说。”负手于后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是,孤做事向来不喜欢别人随意插手。”一边说,一边用冷冷的目光瞧过来,加了一句:“便是你,也不可以!”
    云杉所有的心意都堵在嘴巴里。
    鹰王怒意虽消了一些,但是终究没有全部褪去。他不想再看云杉一眼,也不想再听她说话,转身向外面走。云杉追在身后。
    出得门来,他们方才发现,门外居然站了那么多人。侍卫聚集在门口,因为要阻挡雪夫人闯进来,汤桂全和一众内侍颇为诚惶诚恐,鹰王见状,也不好怪他们。
    雪姬走上来,看了看云杉,对鹰王说:“殿下,你要为我做主的呢?”
    鹰王一听,心头立刻掠过一阵强烈的不耐烦。
    不过,单纯的雪姬毕竟温顺好掌握,他倒吸一口气,那阵不耐烦便被理智压下去。回头看看那个自以为是又桀骜不驯的丫头,他恶作剧一样,伸手将雪姬揽在怀中。
    云杉本没想到将雪姬踢下河去会遭到他的制裁,可是鹰王说出来的话却让她不得不承认,并没有如自己所想,在他心里,自己会那么重要。
    鹰王说:“瑞祥郡主胆大犯上,从今天起,禁足鹤鸣轩,不准离开一步。”知道云杉本事,额外嘱咐云杉几句:“如果你敢以任何方式逃跑,孤——一定不会轻饶你!”
    雪姬一听,终于满意。
    鹰王冷然瞥了一眼对面,接着示威似的将雪姬往怀里搂得更紧。
    雪姬偎依在鹰王怀中,两个人喁喁低语,走了不长的路,便可听到笑声不断。云杉独自站在走廊之下,耳朵里听到,心里非常难过。专门负责看守她的侍卫已经被调派过来,鹤鸣轩内刀枪林立,可见鹰王要囚禁她的心是多么坚定。从海的另一头追随他一路走过来,经过无所辛苦,用了许多心血,到今天,看起来当真是一点儿成绩都没有。
    是自己追求错了吗?
    他的心里,就从来没有提供过自己可以立足的位置?
    他封自己郡主的称号,又赐住九重霄那么独特而又尊贵的地方,一切,都只是为了他的实力、他的骄傲,或者,还有一点他对心腹下属的关照?
    如果一切都真的只是这样,那么,自己还要再争什么呢?
    夜,逐渐变得很静。十八盟主都离开了,鹰王也从短暂的纷乱中拔身出来。刚刚的行为很不理智,很不符合他一贯以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作风。但是,还是激动了、发作了,最后,他还把她关起来。
    随着雪姬往西厢走,刚刚经过抚顺殿,他就有冲动,重新回到东厢去。只要没和刘景空私通,其他根本就是小事。可是,当着侍卫,当着内侍,当着雪姬以及侍奉雪姬的宫女,这样做又怎么能够呢?
    来到清风朗月,雪姬的意思,自然是希望他留下。可是,白天事务繁忙,晚上和十八盟周旋,又经历情感上大起大落,鹰王实在意兴阑珊。
    鹰王亲亲雪姬的脸,说:“我还有事,今天晚上不陪你了。”
    雪姬生怕他返回东面,扯住他袖子只是撒娇不让他走。
    可是,不管她再怎么神情怯怯,鹰王还是提不起精神留下来。鹰王只有好言哄劝,哄了许久最后才得以抽身。
    且说次日鹰王刚从抚顺殿来到昌明殿,刘景空便亲自过来上书,恳请鹰王将瑞祥郡主嫁给他。
    就是因为他,鹰王自己被自己折腾了一晚上,看到上书内容,鹰王自然气得够呛。可是,冠冕堂皇拒绝刘景空的理由并没有。其余十七盟都擦亮眼睛等着看呢,天都号称统领各盟是要造福整个蓬莱洲,结果连一个女子都舍不得牺牲,这能像话吗?
    得想个什么方法,让他知难而退才好!
    一大早,汤桂全知晓主子心思,派小章子去鹤鸣轩跑了一趟,带去了郡主平日里爱吃的主食、点心还有水果零嘴儿,结果,小章子灰头土脸回来,称:被郡主三拳两脚打出来了。
    鹰王问:“她不吃饭?”
    小章子哭丧着脸说:“什么都不吃什么都不喝。连伺候的人都没有,全部给赶出来了呢。”
    鹰王一听便很生气。
    小章子又说:“郡主还说,‘既然不让我出去,我便死在里面,谁也不要进来’……”
    鹰王一听到“死在里面”这几个字,目光立刻变得要杀人那么可怕。
    小章子情知不好,吓得连忙趴在地上磕头道:“殿下恕罪,奴才只是原样转述郡主的话。”
    汤桂全心疼徒弟,走上一步,对鹰王说:“主子,郡主那个脾气,端是什么都说得出,什么都做得到。”
    鹰王觉得也是,忍不住叹了一声,幽然道:“遥想当年初见,何曾叫人如此心烦?”
    汤桂全是个人精,笑眯眯说:“主子,喜欢一个人,心里才烦。”
    鹰王闻言,转目瞧他。
    汤桂全低头弯腰,却又不往下说。
    “喜欢一个人,心里才烦。”这句话,鹰王忍不住放在心里默念了几次。“我真的是喜欢上她了吗?”他暗暗对自己说。风流不羁的贵族,向来心高气傲不服世人,不管是英雄,还是豪杰,都未曾让他真的低过头。至于女人,更加没法让他从心理上矮上一大截。
    他从来都没排斥过女人,哦,不,从某种角度出发,他确实很喜欢她们。那些和男人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人类,无论是气息,还是身形,都足以让人迷醉。他愿意接近,乐意接触,最后霸道占有。明华宫的设立便是明证。
    可是,如果说他真的喜欢她,这感觉前所未有,完全迥异于从前。从前的那些心动毫无压力,而这时候对她的喜欢,总是挑战他各方面的忍耐力。各方面——比如云杉始终桀骜得像最难以驯服的野马,第一眼的柔弱,根本就是假象!
    想到这儿,他的心又极其不平衡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对汤桂全说:“你觉得,我应该去鹤鸣轩看看?”
    汤桂全躬身赔笑:“主子自有主张,奴才怎敢饶舌?”
    鹰王哼了一声,坐回座位。稳坐没一会儿,他局促不安站起来。走了几个来回,他对汤桂全说:“我还是去看看好了。”
    汤桂全“唉”了一声,欢喜的样子既可以理解为乃是伺候主上很热心,也可以理解为自己的一番苦心没有白费,又鞍前马后跑着,将鹰王哄得心情大好。
    初夏时节,原本该有些微热,但是山间惯常凉快,因此,鹤鸣轩的屋子里还是很舒服。云杉独自一人枯坐,庭院里紫薇花儿全开了,红色如云霞一片,从窗户看出去,原本该极为欢喜才对。此刻,漫说眼睛里没有这么热烈的色彩,即便有,也只是心烦。
    鹰王的脚步很轻,一直到人靠近身后,云杉这才惊觉。
    转过身,先是微嗔,接着面露喜色,但是很快,她便想起来他昨天对自己又打又骂的事,忽的脸便拉得很长,剜了他一眼,旋即回转过身去。身为陷入情网的女子,大抵希望这时候喜欢的男人会温柔地拥抱自己一下,说说软话,她也就不计较。
    鹰王又怎会不明白?轻轻搂住她肩头,让她面朝自己,想了想,他还是正色:“我需要你做一件事情。”
    声音倒是比之前柔和不少,这让云杉失望的心情微微好些。
    鹰王说:“十八盟当中,苍龙会的刘景空有意向天都提出挑战。这一次,具可靠消息,他带来了数位勇士,和一个能歌善舞的女子。”
    云杉“噢”了一声。鹰王又说:“这个女子叫清晰,湘部未来的女主。”
    蛮湘火三部是天都的仇敌,老城主白孤鸿就死在三部的人联合埋伏偷袭之下。湘部未来女主进天都,还是跟着苍龙会来的,这代表着什么?
    云杉凝神沉思。
    鹰王喜欢她这副样子,伸手轻抚她脸颊一下,接着道:“他们是要让我让出我自立的王位。”顿了顿,又补充:“刘景空想做龙州王!”冷冽的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嗤之以鼻的嘲讽。不过,当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那嘲讽,很快转作和煦的春风。
    他对她,还是宠溺有余。
    云杉的心大动。
    她娇嗔:“他想做,只管去做好了。”说罢,脸就红了。
    鹰王倒是有心顺着她打趣两句,可是,到底王权不能旁落,下意识,他还是得抓住该抓住的主题:“他若做了,我自然要去讨伐他。”蓬莱之上,在他自立为王后,其他人哪里还能擅自称王?
    云杉懂他:“你的意思,让我去和那女子比一比吗?”
    鹰王冷笑,摇头:“我需要你去对付刘景空带来的那几个武士。”见云杉闻言一呆,他解释:“歌舞一事,终究关乎不到国体。白麓会盟,天都需要拿出来的是本事。”
    “可是……”云杉心里颇有忌惮,欲言又止。
    鹰王瞧着她的眼睛说:“你不是想为我分忧解难吗?”
    云杉默然。
    鹰王说:“我是想,在跳完海神祭,你的舞姿就不该再为别人所见。”
    此话一出,云杉猝然抬头。四目相接,她看见他的眼中发射出的别样热烈。这热烈出现的时间很短,却也足够。
    云杉低下头说:“我知道了。”
    鹰王满意极了,凝目于她,好一会儿,转身往屋外走。走到门口,他侧身补充一句:“你的禁足令,即刻起取消吧。”
    十八盟会第三天,鹰王在行宫之南沁水河边设下盛大午宴,款待十八盟主极其家臣。宴会之上,菜品依旧丰富,除了冷盘,热菜每一道都有来头,有品目,有说法,形状漂亮,滋味更是无穷,于小细节中彰显天都的饮**致。酒是陈酿,窖藏三十年。蓬莱洲一直落后,昌盛起来也就近三十年。此酒于繁荣生活同岁,不可谓不珍贵。餐后果品自南疆益阳和上兴,这两处盟会,显然已经投靠天都,是天都最忠实的拥趸。
    十八盟之内,如刘景空,如梁凡,都尝得出这菜肴里面的真味。
    统一蓬莱洲是鹰王的野心,不久前紫荆仪仗天都实力妄图吞并银门便是最好的例证。
    宴会进行得有条不紊,吃饭时间,无人要找别人麻烦。眼见宴会到了尾声,苍龙盟主刘景空又站起来,走到中央,对高台上拱手说:“昨天殿下让我们看了一场歌舞,今天景空不才,也准备了一场,请殿下准许献丑!”
    刘景空说话时,高台上,伺候鹰王的人群当中,一位女子目光禁不止往下扫去。
    这女子正是云杉。因为奉命要对付苍龙盟主的武士,所以预先来到台上。她的装束依旧是一袭紫衫,不过袖口腰间和裙摆的绣花和昨天不同,有了改变。脸上蒙着淡紫色轻纱,露在上方的一双妙目接连注视台下说话的人好几眼。
    小章子在旁边提醒:“这就是苍龙盟主!”
    云杉目光一寒,缩在袖子里的两只手,十根指头悄悄握紧。
    鹰王首肯苍龙盟主的提议,湘部未来的女主清晰便踏着轻快的步子从远处往这儿走来。
    宴会场本就是个空阔的地方,清晰来到距离高台还有一丈开外的地方便弯腰行礼。
    鹰王目力极佳,一眼看到这正是一位外形非常出众的女子。湘部女人大多皮肤黝黑,但是,这位清晰姑娘却是非常健康的小麦色,且色泽很是均匀。斜长双眉,一双大大的而且长度很长的眼睛,瞳仁之大超过寻常人,上下睫毛浓密飞翘,更添了无数精灵气质和魅惑。细长脖子下面,肩膀虽细却很圆润,长长的两条手臂一直拈起兰花状举在胸前,一直同样形状放在手肘下面。手指、手腕、小臂到大臂,都套上了形状各异的饰物,繁琐,倒也不失本地风采。一件紧身鱼尾裙,从脖子开始,除了手臂外全部紧紧裹住,从而显露出纤细的腰身,丰满的臀部也吸引了在场不少男人的目光,裙子从大腿起便开始做出皱褶,以方便舞蹈。
    其余十七盟盟主皆啧啧赞叹此女美貌,不少人心里甚至想:“难怪刘景空昨天不要天都舞姬,原来,天都以外,美丽的女人多得是。”
    乐队是清晰自己的乐队,除了保留湘部的手鼓之外,还有鹰王接掌天都之后大力推广的丝竹,包括筝、胡琴、笛子、排箫、竽、笙等。阵势颇大。
    看得出,为了赴天都之约,这位未来的湘部女主费了很大心思,排出的舞蹈居然名为五谷丰登。要知道,蓬莱诸地,蛮湘火乃是最为冥顽不灵的地方,拒绝接受外来文化,不管有多少精华,统统视作糟粕然后弃之如履。可是,五谷丰登当中,首先手鼓声响起,一众赤膊男人持着短刀走到空地上来,所跳舞蹈正式表达诠释平时耕种或者捕鱼的人民,这一段结束之后,穿着湘部服饰的女人鱼贯而上,和男人共舞,以描绘男人喝酒、女人编织夫唱妇随的幸福生活。天都崇尚文化,鹰王要求人人读书,远在蛮荒的湘部,未来的女主居然让一干赤膊男子以及朴素村妇中间出现了两队穿雪白衣衫的书生。他们或赋诗词,或作书法,品茶酌酒,调理丝弦。这时的音乐也转为悠扬好听,若完全是这位清晰姑娘所做,那么,这位清晰姑娘音乐文艺的修养,都已经到了非常高超的地步。
    所有那些环节都结束了,身穿鱼尾裙的清晰才娉娉婷婷从外围走进来。赤膊的男人、朴素的村妇以及穿着白衣的书生,站在她身后,开始共舞。清晰的意思很明白,不管是耕田捕鱼、养蚕弄桑麻,还是读书作诗,这些,都是天都之外,其他各盟以及蛮湘火三部力所能及的事情。美艳的清晰在众人之前起舞,动作变化多端,姿态优雅中含着大气,不同于她外表所带给人的妖娆,只是源自于一个女人对幸福生活独特的诠释。游走全场之后,最终清晰以白衣书生群策全力的托举结束了舞蹈。
    群舞中表现出来的耕种技术、捕鱼技术、夫唱妇随家和万事兴的理念以及文化带来的别样生活,都教所有的人瞠目结舌。鹰王也禁不住鼓掌表示赞美:“好一个五谷丰登,好一个才貌双全的湘部女少主。”
    清晰的身份居然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刘景空微微一呆,旋即得意大笑起来,说:“比之鹰王殿下昨日殿上之舞,胜过不止千百倍吧?”
    这个刘景空,总是要将挑衅表现得这么明白。
    鹰王知道,如果不拿出点压箱底的本事,本就不怀好意趁着谷神节来白麓参加十八盟会的十八位盟主心便要一个接着一个痒痒的,然后就要活泛开去。
    这湘部女少主,将舞蹈的最高意境都跳完了,天都再出舞蹈,还能有胜算吗?
    刘景空稳操胜算,坐等鹰王气馁。
    好一会儿之后,鹰王方才叹息道:“景空,你这般说,孤倒是为难。清晰少主的舞固然意蕴深远、非同寻常,但是,天都毕竟是天都,除了舞之外,我们还有你们没有的东西。”
    刘景空不相信,立起粗黑的两条眉毛,大吼道:“那就拿出来试试。”
    鹰王笑了笑,对汤桂全说:“宣御前经筵官方闻雪。”
    汤桂全领旨。下去不多时,他亲自带着年轻的讲官方闻雪来到高台之前。
    鹰王说:“方闻雪,清晰少主的五谷丰登你方才可否用心观摩?”
    鹰王是个具有风采的人,他座下,不管武将,还是文官,都很脱俗。便看这方闻雪,年方二十有一,生得眉清目秀,一袭白衣更显得其人玉质翩翩。
    鹰王垂询,方闻雪往上拱手,说:“回殿下的话,臣一直认真在看。”那声音,端是清亮好听。
    鹰王点点头,说:“你可有绝技,让清晰少主也观赏一回?”
    方闻雪成竹在胸,说:“有!”
    刘景空顿时如同受了冒犯,跳起来准备发作。可是一触碰上方鹰王冰冷的目光,他还是硬生生将这口气忍下去。坐回位子,愤然想:“倒要看看,你们还能拿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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