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行驶在平静的水面上,这速度,比起奔马,只能用“龟速”,才可表达出坐在上面的人内心的鄙夷。
    唐门四少爷唐见心一壶茶喝到见底,最后,连杯子带壶全部打翻。他跳起来叫:“怎么搞的?说好一个昼夜就到,怎么这么长时间,我们还在水上飘?”撩开蓝布碎花的门帘,往外瞧,群集的吊脚楼上,孩子的欢叫和女人的嬉笑,云外天籁,阵阵飞来。
    唐见心的脸渐渐潮红,看起来是闷的。其实,他咬牙切齿的样子,给了解他为人的唐门少主唐见雄明显的信号。
    “四弟!”唐见雄道,“这儿是苗地,你不要造次。”
    “我就是太累了,想出去透透风。”钻到船尾,让船老大停船。他对唐见雄说:“我要上岸去,吃点热乎的饭菜,喝点酒,都好过呆在这船上整个人发霉。”
    “我们说好的——”
    “说好的,说好的,你不要老是这么跟我一本正经行不行?”唐见心跳得几乎脑门撞到船舱。可越是这样,大哥越不让他离开。唐见心眼珠转了好几圈,打开窗户,往外一指:“你看那,吊脚楼上的那些女人,是不是个个水灵灵的,都和你那姓顾的心上人一样?”
    唐见雄只瞧了一眼,沉下脸道:“雁语出身不是大户人家,可是中规中矩,你可不要胡乱类比。”不过,这偏激狭隘的四弟,突然对异性感起兴趣来。唐见雄倒是心中一喜:这小子,怕不是用不了多久就会转性?如果唐见心也爱上一个姑娘,那么,唐门里面,就会多一个自己的至亲,能够理解自己苦恋雁语的心。
    想到这儿,唐见雄心软下来,对唐见心说:“要不,你就上岸去看看。”
    唐见心一听,眉飞色舞,转身就奔。
    唐见雄叫住他:“四弟!”
    唐见心驻足,转身。
    “连累你要一起到湘西来,对不住!”
    唐见心怔了一会儿,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亮亮的,闪了几下。不习惯这么动感情吧,唐见心伸手用力搔后脑勺:“我好奇,就是要出来玩一玩。”直视唐见雄,“不要以为我就是不放心你,我可没那么好心。”说罢,拔腿又跑。
    乌篷船靠在一棵大柳树下面。
    唐见雄向船老大买了一壶酒。自斟自饮之际,前不久发生的事情,一幕幕流经脑海。
    时隔近两个月,唐门少主唐见雄,终于在岳阳楼,见到了日思夜想的顾雁语。没有第三个人在场,他毫不犹豫,紧紧抓住她的手。
    顾雁语起先躲闪,挡不住他的执意,他拥抱住她,她的态度也就软下来。
    感受着她偎依在胸前的真实,唐见雄将奶奶的斥骂、兄弟的追杀全部放在一边。
    “雁语、雁语……”
    此时此刻洋溢在他心中的,只有开心。
    “伯父的死我很抱歉,”他费了这么多天力气,才捞到这样一个澄清自己的机会,“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半点想对付你家里人的意思。”一边说一边举起手,过了会儿,放下手:“在我看来,你的爹爹,就是我的爹爹。我对你爹,只有尽孝,想让他老人家过得更好。”
    “可是,我爹终究还是因为我们的事自尽了呀。”想到宁红绣的恶毒,顾雁语就止不住气愤得直流眼泪。
    唐见雄是宁红绣的孙子,道理上,她就是不应该和他在一起。
    然而唐见雄拼命哀求,她又不得不心软。唐见雄甚至说:“我要独立出唐门,天涯海角,我只和你一个人去。”语气坚定,“不论狂风暴雨怎么摧残,我也不怕。刀山火海我也不会皱一皱眉头。” 还举起手发誓:“为了你,就算现在让我跳进这滚滚长江,我也愿意。生死,我都不怕的……”
    刚说到这儿,他的嘴,就被一只软绵绵的小手捂住。
    “不要说了,”少女的声音软糯动听,“我相信你就是。”
    唐见雄诉说顾雁语决绝而去后自己的难过,顾雁语也表达自己那样决定后,自己的伤心。喁喁低语之间,难过、伤心都慢慢消退。相依相偎,只剩下爱情的滋味。
    将近说了一个时辰的情话,唐见雄这才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还住在柳子街程家大宅?”
    顾雁语故作姿态:“我也没办法,我无亲无故的嘛。”看到唐见雄脸色不对,继续吊他胃口:“你也知道,晓蝶刚刚嫁给追魂萧三郎。我和晓蝶也算同门,同门姐妹,我借助在那座大宅里,不算过分。”
    “梅晓蝶那也算嫁人?”
    “怎么?”
    唐见雄不以为意,笑着说:“萧三郎是苗人,他要娶的是苗女蓝凤儿。”停了会儿,接下去,“蓝凤儿的样子我们都见过,她是凤凰教的人,常日以人皮面具遮面的原因只有一个,容颜尽毁。”
    “这些事,你倒也了解。”
    “凤凰教擅长用蛊,百花门用毒。我唐门蛊、毒皆通,只不过不屑于多用。凤凰教里的事情,别人不知道,我知道。”
    顾雁语僵起一张脸,从他怀中离开。
    “怎么啦?”
    “我怕有一天,我也容颜尽毁。”
    唐见雄这才“咯噔”惊醒。急忙拉她,被接连打了好几下,方才拉住了,道歉:“我就随口那么一说。”
    顾雁语胡搅蛮缠:“说起来,我还不也是凤凰教里的人?你瞧不起凤凰教,当然就瞧不起我。什么狂风暴雨,刀山火海的誓言,终究只会骗我罢了。”用力推开唐见雄,戟指:“我信你一次,连累我爹爹自尽。再和你结为一条心,我还剩下的亲人:我的师姐以及我姑姑,不都得遭难?”
    “我会尽我全力,照顾和你相关的所有人。”没住口承诺,唐见雄才没放她从这雅间里离开。
    “此话当真?”顾雁语需要确认。
    唐见雄确认自己的说法后,接着,他便接下这件需要乘乌篷船去莲花宫的任务。
    程倚天最终还是不同意让顾雁语去莲花宫。
    要帮蓝圣女抢夺凤凰教势力,除了他和他的手下之外,他还提出带上唐门兄弟。
    唐见心偏执狭隘,对兄长都能下手狠辣。可是,唐见心对唐见雄的兄弟之情,并不掺加。
    不仅不假,程倚天认为,那简直真得很!
    唐见雄主动要替顾雁语去莲花宫,唐见心当然就要跟着。跟上来,这位唐四少爷要把顾雁语和逸城的同党骂个狗血喷头。
    “卑鄙”“奸诈”“不要脸”……诸如此类词语,翻来覆去,唐见雄听了不下百遍。
    唐见雄能够感觉,自从渝州集市碰到顾雁语,身着白色衣裳的顾雁语回眸一笑动人情肠,那一刻,他的人生,就再也不得自由。
    他得为她的生活而奔走。
    她认识的人,从此变成他认识的人。
    她所面临的事,从此也要成为他必须面临的事。
    后悔过吗?也许……
    可是,他如果放弃,这以后的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月亮逐步东斜,半大的黄面馍馍,挂在树梢。不让雁语去莲花宫,这是对的。逸城公子相助,蓝圣女争夺到凤凰教的最新控制权,他作为出力者,会同蓝圣女商量,让雁语从此退出凤凰教。
    梅晓蝶成了萧夫人。这事,萧三郎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众目睽睽,萧三郎自己坚持,程倚天为首,逸城首脑层都不会同意。
    程倚天和剑庄大小姐之间情意颇深,日后,这逸城公子就是剑庄庄主的女婿,玄门门主的外孙女婿。
    逸城离邪门歪道越来越远。
    程倚天离一派宗师越来越近。
    可以让雁语跟着梅晓蝶,这样,他就可以堂而皇之请奶奶下聘礼,然后迎娶雁语回唐门。
    想想和雁语的未来,即将毫无障碍,独自一人在简陋的乌篷船饮酒的唐见雄止不住高兴。
    浮想联翩,突然,外头传来一个很大的水声。
    “扑通!”
    有人落水。
    唐见雄下意识往窗外看,却见四弟唐见心衣衫不整落在河里,拼命划动手臂,向对岸游。
    从吊脚楼上追下来的,是一伙青衣壮汉。为首的,乃是一个黑衣头陀。
    两条粗壮的黑影钻进水。唐见雄看在眼里,扒在窗户上惊慌大呼:“四弟,快跑!”飞身从船舱中跳出来。水里头一条粗壮的影子已经游到唐见心脚下。
    唐见雄飞身掠到附近岸边,只见一大蓬水花在河面上炸裂,一条黑色的立柱破水而出。半空中响着的,是唐见心撕心裂肺的嚎叫。一条黑色巨蟒,缠住了唐见心。顷刻功夫,唐见心浑身骨头被缠得“咯吱咯吱”响。唐见雄顾不得,拔出惊鸿剑猛扎蛇身。可是,黑蛇身体坚韧,猛扎上去还会打滑。一个水桶大的蛇头又猛伸到面前。直觉反应,人往后翻。
    脚下一紧,被忽略了的第二天黑蟒缠上。
    唐见雄的骨头也“咯吱咯吱”响起来。
    满身血液往上冲,眼珠差点就要从眼眶里掉出来。空有满身武艺,这会儿再也施展不出来,唐见雄心里暗叫:“完了、完了!”
    耳朵里听到凄惨的动物尖叫。
    只见缠住唐见心的黑蟒,身体突然从中间断裂开。差点就被缠成残废的唐见心落在地上,手中放出金钢磁,一圈花非花受到磁力引导,飞起在空中。凭着精准的眼力,唐见雄估算出,怎么着,四弟这一次也用上了二十个这样的暗器。一朵花非花能炸出四个小花非花。八十个花非花一起炸在黑蟒的身体里,莫怪一条巨蟒,生生被从中炸成两段。
    被收回来的小花非花,在唐见心手中灵巧转动,瞬间变回二十个大花非花,又被往这边打出。全部打进黑蟒的身体,四下里炸开。黑蟒吃痛,力气松懈。唐见雄用力一挣,这条黑蟒也被裂为两段。
    两条蛇都未立时死去,凄厉的叫声回荡在湘水上空。
    所有的吊脚楼都安静下来。
    黑头陀率领青衣壮汉们全看得目瞪口呆。
    有仇不报非君子——这是唐门四少爷人生座右铭。逃出黑蟒绞杀,他就掏出两个五连环。
    这两个五连环,足够把那个黑衣头陀射成一只豪猪。
    然而,当唐见心踏着几条船的船篷飞上那边的岸,一大片蓝色蜡染铺开在他和黑衣头陀的中间。后面听到有个沙哑的声音大叫:“快走!”
    唐见心七手八脚把兜头罩在自己蓝色蜡染掀开在一旁。黑夜之中,黑衣头陀联拓那些青衣壮汉全部不见。
    光裸的脚踝上冷飕飕,一只金色的小蛇正从上面游过。
    一只扁平的三角蛇头轻描淡写吻在皮肤上。
    唐见心一路走来,除了掌力不敌程倚天,几乎所向披靡。这会儿,看到这个,不禁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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