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庄庄主上官剑南,传说中几乎神化了的人物,如今活生生出现在眼前,看起来,并没有太多与众不同之处。反而是,不管是程倚天,还是白衣青年,甚至莲花宫的几位少女——他们都觉得,这位神乎其神的剑庄庄主霸气不足,真是太过斯文。
    面对和自己敌对的白衣青年,他放了程倚天不说,让白衣青年将从十六堂堂口逃走的方石、吴坤交出来,白衣青年默然以对,以示抵抗,他竟也没生气。
    长剑还鞘,上官剑南施施然一笑:“也罢,我就在这吴家坪扎根下来,哪天找到那两个叛徒,哪天我再离开此处。”
    楚清幽对他说:“直接血洗了这里,有什么不可以?”
    程倚天和白衣青年一起向上官剑南看去,果然,上官剑南的脸沉下来,一副甚是不喜的神色。
    白衣青年突然有了怯意,回身就走,程倚天欲要阻拦,被上官剑南拦住。
    单论过招,上官剑南手底下,程倚天一招都过不去,招招进逼,最后,他被逼回院子中央。
    在场几个人,除了程倚天之外,还有华氏姐妹,华淑萱将被楚清幽打伤的华淑琪扶起来,楚清幽虽狂,狂不过“天下第一剑”去。至于冷香儿,她昔日曾和这位剑庄庄主有过交集,对此人威仪最先有感受。他们之中,程倚天武功最强,然上官剑南不同意,也没法自主决定去向。华氏姐妹、红箭白箭,又如何敢轻举妄动?
    众人跟在上官剑南之后,先是一起站着,后来上官剑南在假山旁的石凳上坐下来,他们见状,程倚天也坐下,其他四女纷纷找了避风的角落,铺了手绢,然后席地休息。
    从中午等到下午,渐渐太阳西沉。
    夜色慢慢降临。
    天气越发寒冷,华淑琪缩在墙角,接连咳嗽。楚清幽好像什么都没听见,冷香儿不停偷瞄上官剑南。上官剑南不吃不喝,端坐如一尊石像。冷香儿自己带着干粮,之前悄悄吃了填肚子,这会儿想了又想,还是站起来。来到华淑琪面前,程倚天也来了,站在她旁边。
    知道程倚天是个多情的人,情系云杉,那份深情厚谊,冷香儿向来动容。不过今日一见,这位玉质公子,对谁似乎都这样温和周到。
    他是怕自己加害华氏姐妹吧?
    冷香儿哂笑,将已然出手的干粮放在程倚天手上。走回楚清幽旁边,回头再看,程倚天已经将华淑琪抱在怀里。
    到底不是从小练武的底子,身体柔弱,加上白天受了伤,这一刻儿,华淑琪得身体凉得如同水里浸着的一块冰。
    缩在程倚天怀中,身体感觉方才好些。乾元混天功护卫之下程倚天的身体,自带柔柔的温暖。抱着他,好像抱着一个小暖炉,而且还不烫手。
    有生以来第一次,华淑琪感到:人活着真好!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像这样,你情我愿,相依相偎,哪怕就一会儿,此生心满意足。
    “我知道你其实并不喜欢我呢?”不知不觉神志恍惚起来的她,迷蒙中嘴角微微扬起,轻轻呓语。
    下半夜,屋子外面响起一声悠长的嚎叫:“噢——”迷迷糊糊中的楚清幽率先爬起。
    上官剑南的眼睛早就睁开,耳朵中听到窗户被打开的声音,接着,他也跳起来。踹开屋门,屋子的后窗已被打开。
    白色的人影正往一处屋脊下面落,上官剑南二话不说,跳出窗户,向白衣青年逝去的方向穷追而去。
    程倚天将华淑琪塞在华淑萱手里:“好好照顾你六姐。”身边红影飞过,紧接着,冷香儿也跑过去。
    吴家坪的大晒谷场上,身着华丽衣裳的莲花宫主正背风而立。冷风吹过,火把光线的照射下,衣裳领子那柔软漂亮的雪白狐狸毛正不停轻抚她的脸。
    这张脸,还是那样美艳。即便到了已然不值得炫耀的年纪,保养得体,一点儿皱纹都没有,皮肤还那样光洁,白皙的优点保留着,眉毛细长,眼睛闪亮,鼻子高挺,嘴唇不点而丹。
    优雅的身姿之后,伫立着的,自然还是身着红、紫、蓝、黄、白五种颜色衣服的姑娘。
    楚清幽快速奔回她身边,后来赶到的冷香儿一见她,就目露畏惧。可是漫说是上官剑南,冷香儿所认识的逸城公子,在这时,也不会站出来替冷香儿出头说话。
    肖飞艳亲临吴家坪,无暇顾及这个朝秦暮楚、满怀心思的女孩,冷香儿来到近前,她也只冷冷盯了一眼。五色侍女中间,分别有两个人,各看住一个俘虏。
    这两个俘虏都穿着富贵公子的衣裳,只不过衣裳皱了,两个人的脸上也沾了土。
    这两个人,有一个长得瘦小,可是挣扎得剧烈,有一个,莲花侍女押着他,他挣扎之时,露出一瘸一拐的姿态。
    两个人一起冲着站在对面的白衣青年喊:“意泰、意泰,救救我们,快救救我们!”
    白衣青年吴意泰,正是莲花乡吴家堡霸王彪的二儿子。
    被莲花宫主抓住的两个人,记得没错,一个叫吴意康。一个叫吴意平。当日在吴家堡,听到庄上的人议论吴家,霸王彪有三个儿子,有一个先天受损,应该就是那个长得瘦小的,那是吴意康。而一瘸一拐两条腿骨有长短的,应该就是霸王彪的第三个儿子——吴意平。
    吴意康、吴意平叫不动吴意泰,两个人四条腿一起软倒,两个人跪在地上向肖飞艳求饶:“莲花宫主、莲花宫主,不是我们故意想掌控这里的农夫,实在是有任务在身,布置这项任务给我们的,另有他人那!”话刚说到这儿,侍女受到宫主眼神的指示,分别一个人还押着他们,另外各自单独出一个,站在他们面前,“噼啪”两个大耳光。
    肖飞艳冷冷一笑:“你们还不知本宫主为什么责罚?居然将本宫主的本事施展得那般无用。”嘴巴抿起,嘴角微微下拉,目光骤紧。
    打人的宫女继续施暴:“噼啪、噼啪……”一直打到两个人嘴角流血,脸肿成猪头。
    夜色中,“噢噢”的长嚎声渐来渐近。
    白衣青年吴意泰这才意识到巨大危险,身体不停发抖。程倚天也知真正的危险才降临。剑庄庄主上官剑南,从见到他开始,第一次发现,他的神色也能如此严肃。
    五色侍女开始布阵,跳舞。和以往不一样,她们并不围攻被攻击对象。距离程倚天等人足足有好几丈远,组合成队形,她们跳她们的。只是,手串上的铃铛和脚串上的铃铛“哗啦哗啦”作响,响得很有节奏,忽长忽短,让人心情止不住烦躁。
    夜色中,“噢噢”嘶嚎着的影子终于渐渐具体起来。
    是四个人形“怪物”!
    说它们是怪物,完全因为它们徒自具有人的外形而已,脸早就僵化,一条一条肉丝完全没有水分,焦黑焦黑,紧紧贴在骨头之上,因而充分显露头骨的轮廓,差不多等于一个骷髅。露在破烂衣衫外面的手变成了爪,指甲长到弯曲黝黑黝黑,火光照耀,居然还能闪光。手臂很执着往前伸,脚光着,情形如同手爪,踽踽而行,目标全是站在包围圈中心。
    一道金光射过来,白衣青年忙不迭展开折扇时,一条金线蛇已经被九花落英剑斩断。
    上官剑南的剑,果然神得离谱。金线蛇也算是万蛊之王,行动之快,至少程倚天这种级别的高手,也未必准确切中并且拿住。偏偏死在上官剑南的剑下。蛇毒都在蛇牙之上,斩杀了金线蛇的剑并没沾上任何毒性。而且,一剑斩中的正是蛇七寸,那神奇的金线蛇死亡之后,蛇头落在地上,连再弹起来的力量都没有。
    吴意泰的扇子吓得落在地上。
    程倚天飞快出手,弹中冷香儿抛过来的笑笑翁。
    吴意泰一手挽住一个——分别是程倚天还有上官剑南:“快点走!”
    上官剑南问:“不救你的兄弟吗?”
    吴意泰魂已经飞了:“上官庄主明知故问。”
    “哦——”火烧眉毛了,这位上官庄主竟然还有闲心笑一笑。
    吴意平和吴意康被扔在人形怪物的包围圈里,两个人也有武器,抽出来,同样都是宽背薄刃的大刀。各自一刀砍在人形怪物身上。两只人形怪物分别从伤口里射出一支黑水,射在他们身上。吴意平、吴意康惨号声顿起。刀“哐当”落地,两个人翻滚着,继而抬起脸,脸上、脖子……凡是看得见的地方,皮肉已经快速腐化。
    出乎意料,神人一样的上官剑南竟然呕吐起来。也没吃什么,吐出来的就是隔夜饭。
    吴意泰吓得魂不附体,拉着程倚天的手,又对他说:“快点走吧!”
    上官剑南认识到厉害,这才尾随他们,从人形怪物包围圈的缝隙中穿过,背离莲花宫诸女,逃之夭夭。
    背后响起来肖飞艳幽幽的传呼:“上官剑南、上官剑南,你这个没种的男人,就这么怕我吗?”
    吴意泰从吴家坪跑出来,茫茫夜色,几起几落,他便要飞快消失。身后程倚天正提足真力紧追不舍,没办法,驻足转身,他对飞速奔至近前的程倚天说:“不要再追了。华淑琪和华淑萱还在吴家坪里,你不去管她们,肖飞艳会把她们一起带走。”
    “我只想找一个你应该知道下落的姑娘。”程倚天王顾左右而言他。
    吴意泰先是愕然,心事被看得透透的,狂傲之气尽去,面露恐惧。
    正在这时,他们一开始相遇的那个地方,屋子忽然着起火来。
    正不知道该如何脱身的吴意泰连忙对程倚天说:“你还不快去吗?那火,一定是上官庄主为了阻挡鬼蛊,点着房子才起的。”
    “你们为什么会来吴家堡?”
    吴意泰只想逃跑,竹筒倒豆子全盘说出:“因为我们接受了从十六堂掏出来的方石、吴坤。”
    “把农户变成鬼蛊为的是吸引上官庄主前来吧?”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作什么?”见程倚天扬眉露出不快,满心要往脚底下抹油的吴意泰急匆匆说:“方石和吴坤,其实本来就是我爹的好朋友。吴家堡能在莲花乡称霸,和他们不无关系。但是他们要倒了,倒了他们不要紧,我爹的江湖地位一定会受到牵连,别的不说,锦绣堂的人就不能放过我等。”
    “所以干脆诓了剑庄的庄主来。”
    “本以为我两个兄弟都是半吊子,不料吴家坪的农户被半日降搞成短期傀儡,威力着实不小,阻挡住十六堂好几波的好手,这才把剑庄庄主上官剑南吸引过来!那个莲花宫主肖飞艳据说是和剑庄庄主上官剑南有仇的,但是真正的鬼蛊这么可怕,我之前真是一点儿都没想到。”甩开程倚天的时候,他飘身后退,翻身上了一棵大树。
    “你还是去解救上官庄主吧,现在让我选,我觉得,还是上官庄主统治的江南更好些。”一边说,他落地疾行。
    程倚天还想追,后面鬼蛊吼叫声传来,那座房屋,已被那群恐怖的物事团团围住。
    已经死掉的吴意康、吴意平也在其列,那些中了半日降的吴家坪农夫现在也化成了鬼蛊中一员。区别再与,四个只剩肉丝的鬼蛊乃是头,吴意康、吴意平是小喽罗,农夫们是最小的跟班。一群没有意识只会嚎叫的“人形怪物”们围在着了火的屋子周围逡巡,不知疲倦。
    上官剑南教华淑琪和华淑萱扎火把。
    能够用得起来的木料,包上布料,又滴上蜡烛化开之后形成的厚厚烛油。布料包得越结实越好,烛油要滴得厚厚的。
    让华淑琪和华淑萱分别拿两只这样的火把,上官剑南说:“出门就冲,看见诡异的东西靠近,就扔这个。”
    华淑萱绝不肯吃亏,反驳:“为什么是我们冲在前面呢?听说你是大名鼎鼎剑庄的庄主,人称天下第一剑,却让我们两个弱女子给你开道,太不要脸了吧?”
    华淑琪打断她最后一句话:“上官庄主为了我们好。”
    “好什么好?你白天被打伤,连带脑子都坏了——”耳听“呼”的一声,一个人穿过着火的屋顶,跳进院子,来到他们旁边。
    华淑琪、华淑萱一起又惊又喜:“祎天哥哥!”
    程倚天答应一声,自己也飞快扎了一个火把起来,对上官剑南说:“上官庄主,我在前面开道。这样,就算我当先跑了,你也还是可以照顾到她们俩。”
    这话的意思说得很明白,鬼蛊人数众多,一旦冲击过来,跑在最前面的人顾头顾不到尾,极有可能自己逃走,而忘记后面。
    华淑琪之前大约体会到上官剑南的意思,这会儿更加明白。华淑萱却完全将别人一番好心当成驴肝肺,此刻懂了,不仅面红耳赤。
    上官剑南不失君子之风,微笑道:“那就这样说吧。”程倚天在前,他殿后,华氏姐妹被夹在中间。四个人,程倚天和上官剑南都各持一支火把,华氏姐妹两个人拿了八支。一共十支火把,四个人一起从废墟里走出来。
    碰见农夫,程倚天都直击或者横踢,将他们踢飞出去。直到死掉的吴意平和吴意康来到面前,他才把手中的火把塞过去。华淑琪和华淑萱就顾不了那许多,不管是谁,只要进逼到面前,她们让它们一起吃火把。上官剑南将没着火的农夫给踢到被火烧着的农夫身上。渐渐包围圈被打开,程倚天、华氏姐妹和上官剑南一起奔到外围。
    五色侍女列阵在不远处,举着手腕踏着步伐翩翩起舞。
    四只鬼蛊一直静候,此刻铃铛声一起,它们立刻行动。
    这四只鬼蛊的行动模式是这样的,当五色侍女跳舒缓舞蹈时,它们的步伐也相对慢些。而现在,五色侍女们有四个在中间领舞,其他人和她们配合,舞蹈动作练成一线且非常快捷。这样一来,造成铃铛的声音疾风骤雨一样响起。
    四只鬼蛊顿时变得行动无比迅速。只看到它们齐齐一跳,便箭一样射到面前。被程倚天运乾劲打出去一只后,第二只喉咙正好被程倚天的海底捞月上行变成的猴子摘桃抓住。只觉得一阵湿滑软腻,好像一坨烂泥被抓破似的。漆黑的液汁作喷射状,从程倚天的手腕一直射到手臂上。
    华淑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返身从一堆还在游荡的低级鬼蛊中抢出来一支还没燃烧完的火把。圣女术此刻发挥作用,身法诡异的她竟然靠近第三只想要攻击程倚天的鬼蛊。五色侍女的舞蹈不停,受铃声召唤的鬼蛊不懂后退。迎面便被一团火烧着。那鬼蛊表皮都是干透后能贴紧骨头的肉丝,点火就着,片刻,便成了一支熊熊燃烧的大人棍。
    程倚天被射他一手黑汁的鬼蛊抓中。鬼蛊关节的弹性好到惊人,程倚天一下子回想到小时候抓过山风,然后反而被过山风咬到那次。鬼蛊也狠狠一口咬在他手臂上。尖利的牙齿流淌出黑汁直接渗入他的血液。
    程倚天感到伤口处火烧一样剧痛,旋即整条手臂麻木起来。
    华淑琪变成了女大力士,不仅扶着他,甚至抱着他的身体,还往后面退了好多。与此同时,她大声招呼:“华淑萱,快到我身边来。”
    肖飞艳顿足怒喝:“吃里扒外的丫头,今天管教你一起变成鬼魅,不枉我辛辛苦苦在你身上投入一场。”拍拍手,侍女将她的秦筝搬过来。
    摄魂效果极强的旋律一旦奏响,鬼蛊呲出尖利的牙齿,伸出指甲长到弯曲的牙齿,行动更快,进攻更疯狂。程倚天被黑汁射中,胳膊久久不能恢复知觉,心中恐慌,大脑反而难以集中精力抵抗。为了保护华淑琪和华淑萱,他又被三个鬼蛊在身上连插好几下。
    鬼蛊包围之下,华氏姐妹难以去再拿一支火把过来。而莲花宫主的秦筝更让她们头疼欲裂,眼前产生幻想无数。
    华淑萱回到刚得知二姐以及众姐夫遇害时日日不绝的梦魇,刀剑横空,鲜血飞溅,悲伤混合着巨大悲恸,痛不欲生。
    而华淑琪一心一意只牵挂程倚天,在她的眼睛里,已经遭到鬼蛊多番黑手的祎天哥哥,终于在邪恶的莲花宫主面前,褪下了百战不败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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