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成龙将短函送过来,程倚天认真阅读。短短三行字而已,看得他冷汗涔涔。陆成龙对杜、萧、殷道:“青城、峨眉、华山三派,掌门亲自下山。现在已经汇集南川。”
    杜萧殷之前已经知道内容,早就苍白过的脸色,此时此刻已经渐渐恢复。
    南川离焦城很近,快马半日即到。而焦城到花坞,也差不多大半天时间。一天半,中间可能还要夹上整整一个晚上,杜萧殷一致认为,当下最需要做的,是即刻回颐山。
    因为,花坞挡不住这三个门派!
    程倚天在溪水边找到云杉,让她跟自己走。冷香儿绝不一个人留下,两个人便一起跟他出发。
    飞马行进半日,便到含山。从这里往东南,再有小半日便可进颐山。含山镇有传音阁的哨岗,鸽子带来的消息三大派的掌门迄今没有离开南川。
    这倒是奇事一桩。
    饶是杜伯扬这样的老江湖,抓破头也想不出峨眉、青城、华山这三大门派已经聚集在一起,为什么还不气势汹汹向逸城杀过来?
    就算实力上他们有些忌惮!
    因为这样,已经到达含山的他们不再急于赶路,就近找了一个客栈。三间上房一间二等房,程倚天单住,两位姑娘合一间,杜伯扬、萧三郎、殷十三合一间,两位随从住在二等房。
    用完晚饭,各自回房。云杉坐在窗下,瞧着被蜡烛照亮的窗纸,定定出神。香儿走过来,一旁坐下。隔着小茶几,香儿轻吁一声,然后才说:“不用看了吧,要做决定,趁早才好。”
    “鹰王当真为了你背叛他和谢刚在一起,要杀你?”冷不丁的,云杉问了这个问题。
    香儿一怔:“有什么不对?”表情迅速冷却,“他是什么人,你不比我更了解?”
    “正是因为更了解,我才没法相信。”说着,云杉从榻上站起来,目视对方,“受到生命的威胁,还要对倚天哥哥献殷勤,这很有意思?”
    “你都知道了?” 香儿脸色一白,旋即发赤,恼羞成怒,“那也是被你们逼的!”重重喘息几声,不乏悲愤:“我获准离开之时,他就曾警告过我:天都的人,到哪里都应该带着天都的魂。世界之大,风雨和诱惑一样多,须都撑得住才好——这是什么意思?不就是不允许我再找其他靠山?”
    “男人在你心中,就是一个靠山的价值?”
    “是啊!”蓦然提高的声音,瞬间打断对方的质疑,深埋心间多时的惶惑、恐惧、不甘、气急统统汇聚在一起,又爆发出来:“我也有美丽的梦想,也有追求梦想的权利。同样都是人,为什么你可以活得那么自在,那么开心,高高在上,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不就是因为男人吗?”
    “小时候,宫主让我们做那些事,你不愿意,你跑了,你的义父——那位云老爷就会为你出头。虽然你练功练得辛苦,可是毕竟逃掉了那些辛苦。后来,你从狼山的那个村子逃出去,下场本来要变得糟糕,却遇上了他。他对你多好啊,差不多他的江山都要捧到你面前,你却不屑一顾,挥挥衣袖然后潇洒离开。所有人都觉得你那时候走了一步烂棋,可是接下来又怎么了呢?你居然钓上了当今武林中的新贵——年轻多金,身边还有杜伯扬、萧三郎这样的高手环绕,云杉,说到把男人当作靠山,这世上,舍你其谁?”
    “我从来没有像你想的那样。”
    “事实便是如此!”
    云杉被呛住,思考了半天,才避开其锋,把话题重新拉回她身上道:“如果鹰王真的要杀你,你做这些抵抗也无济于事。你靠上谢刚就有用吗?倚天哥哥也不会为了你,再让对头的名单里添上蓬莱仙阁。”
    香儿受到打击,非常泄气。可是蚯蚓遭到踩踏,还是会拼命扭动身体。她对云杉说:“那么,你就像曾经许多次那样,继续保护我,照顾我。第一,你乖乖和我走,去焦城。峨眉、青城、华山为什么留在南川?”云杉没有开口,她就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因为焦城有神秘人马。别说三大派的势力在这里并不强,就算江南十六堂支持他们,鹰王的底细,他们也查探不明。司空长烈和楚风率领的三十六骑有多厉害,你最清楚。他们必定当成了逸城的帮衬,才不敢冒进。”
    这一番道理,云杉之前也想到。可是,云杉心存疑惑的却是:为什么鹰王会让别人有这样的错觉呢?
    “三派必定误会了。”她喃喃自语。
    香儿却冷笑:“怎么会?你如今身在庐山,所以不知真情。全不知当初我离开连云山,不过刚刚进平江县城,鹰王派来的人便将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掳走。”停了会儿,加了句:“司空将军带的队,会多嚣张,你懂的。”
    “为什么会是平江县?”
    “江南十六堂的格局,剑庄是武林中他们地位的象征。总堂在平江县,然后下辖十五分堂。”
    “噢!”云杉恍然。旋即,一阵阵冷汗从后背上奔出来。江南十六堂可不是善茬,鹰王此举分明就是挑衅立威。可是,蓬莱城邦割据,鹰王所掌控的天都城在众多城邦中屹立不倒,战火中洗礼出来的男子绝非轻率高调之辈。
    香儿乜斜她。
    云杉微微低头,止不住低喃:“难道,他是为了——”
    “为了逼出你!”香儿的冷笑比之之前更大声些。瞎子都可以看出真相来,她却始终不肯直接面对。香儿嘲讽着冷哼:何必还要这么辛苦地装?
    “我不能理解你必须离开他的理由,也不能理解,在他和另外一个人之间,你竟然无从选择一个的事实。两个人就够乱的了,再加一个程倚天。云杉,我是鹰王,也会这么干的——不逼到迫不得已,如果能够十拿九稳?”
    云杉被说得惊心动魄,无法反驳只有讥笑:“也许你应该把你知道的这些,回去焦城,然后一一说给他听。”
    香儿不明白。
    她冷笑解释:“有一个这么理解他的女人,不好好爱惜,还杀了做什么?”嘲讽的表情,狠狠刺痛冷香儿的心。
    从取代玉雪笙开始,在各类事件中跌打滚爬着的白箭侍女,一颗心早就历经无数,到如今,说是千疮百孔,也不过分!
    一个逼急了的人,还有什么不能说呢?
    “如果能让我留在程倚天身边,鹰王还给你,逸城公子送给我,更加皆大欢喜!”
    很清晰看到云杉脸上淡若涟漪的笑容快速消退,香儿很开心主动权又回到自己手里:“当然,你还可以有我一开始建议你的第二个选择:男人是靠山,靠上这个,之前那个当然就可以放弃。鹰王是想把持着局势,逼迫你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做一个选择。蓬莱仙阁和逸城联手,普天之下,绝无任何联盟可成他们的对手。然而,让逸城公子抓住鹰王的计划,反过来坐山观虎斗,又如何?”
    “鹰王那么骄傲,别人不看透,他绝对不会轻易去捅破。传音阁遍布各地,只要传播一点小道消息,立刻可以吸引三大派的人马攻打正在焦城的蓬莱仙阁。”
    “你觉得,峨眉的素离、青城的欧阳木通以及华山的郑晓峰,会是鹰王的对手吗?”
    她的这番话越说越让人觉得用心险恶。
    云杉自觉自己并没有太多对不起她,可是,为什么一起经历时光的荡涤,这个女人居然变成现在这样?
    与此同时,云杉越来越不安心:香儿的第二个建议中,最后的计划极有可能不单是香儿这样想。马道大当家出身的杜伯扬性情豪爽,为人拿得起放得下,做起事来绝对做得到该阴狠时必阴狠。
    倚天哥哥未必能够做出利用他人弱点。
    杜伯扬可不肯定。萧三郎和殷十三在岳州的作为也充分说明,他们只会为了逸城的利益避重就轻跟随杜伯扬。
    冷香儿只顾在耳边聒噪:“我也想通了,鹰王再好,太难把握。他就像天上的明星,璀璨得叫人为他迷醉。可是越想靠近,越不能靠近,徒惹许多悲凉。反而是逸城公子——”说着说着,她的表情就如浸泡在了水里一样,眼睛也变得水汪汪的:“他所拥有的财力即使不能媲美天都之主,在民间,也是翘楚。只要这次祸事可以转嫁鹰王,逸城必能反客为主,争取立派以来最大的主动权。”
    “你就没有担心过鹰王?峨眉、青城、华山背后,还有少林、武当和昆仑,这六大门派几乎代表了大半个武林,和他们为敌,等于和整个武林为敌。也许走不出呢?”
    “不会吧!”
    “也许呢?”
    “也许……”冷香儿残忍一笑:“那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呢?”顿了顿,“如果选择了逸城,蓬莱仙阁原本就该被舍弃。和倚天哥哥一起过妇唱夫随的田园生活,仔细想想,真的是人生一大乐事。”
    云杉冷道:“那剑庄的小旋风呢?”只见香儿尴尬,嘴角微挑:“我只怕你按照现在想的做,日后实在忙不过来呢。”
    香儿待要反驳。
    她跟着接话:“肖飞艳也不会放过你。”顿了顿,“逸城是条大鱼,不独你懂这条道理。”
    至于到底走第一条道,还是走第二条道,云杉左思右想,最后还是留了一封书信在房间。
    第二天,程倚天在随从的禀报下进来房间,读到这封信:“倚天哥哥见字:六年寄情于心,从未忘却。只是,蓬莱恩重不得不念。逸城陷入水火皆在我,我离开,祸患或许便可解除。余下的事,有杜大当家、萧三爷、殷十三爷照拂,雷老爷子以及冷四爷等也会全力协助,江湖险恶,相信你一定可以平稳度过。”署名:云杉。一水儿欧体小楷,清奇秀丽。程倚天看完,心中只若被堵上无数大石头。
    骑快马奔行在去焦城的路上。稍停顿会儿,冷香儿忙不迭抓住机会对云杉说:“见到鹰王,你可一定要为我求情。”
    “鹰王不会像你想的那样,为了你和其他男人就杀你。”
    “那是你不了解他。”
    “哦?”
    “在你面前一向温柔体贴的他,在我面前从来不缺少冰冷残酷。”
    “是吗?”
    “若你还会跟他回去,问问其他人自然清楚。”
    云杉闻言不语,提缰绳,让马往前踱了几步,马儿低头啃草,她才对香儿说:“我既然从哪里离开,回去云云,大概是不会考虑。”
    “不会吧?”
    “怎么了呢?”
    冷香儿打量云杉如同打量怪物:“放弃那样一个男人——知道你这样的决定在我看来,有多愚蠢吗?”催马跟上,“鹰王对我若有对你一半,就算死,我也不会离开他半步。”
    云杉唏嘘,片刻后道:“许多事情你并不知道详情。”停了会儿,转移话题:“还是快点赶路吧。日落之前,我们一定要达到焦城。”
    焦城西郊有一个小镇,镇上有一个挺有名的小酒馆,这一天,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路过酒馆,他们便进来坐。酒馆的伙计很热情,伺候着:“客爷,小店有新进的牛肉、羊肉,还有腌了一个月以上的猪肉和鱼肉,你要点什么?”
    男客人说:“青蒜炒咸肉吧。”
    “行唉,放点茨菰在里面,脆甜脆甜。”
    “可以!”
    “红烧羊肉也来一份?我们家的大厨,手里的绝对秘方。”
    男客人瞧了女客人一眼,女客人微微颔首,男客人便对伙计说:“行。”
    伙计又说:“素炒要么?刚采的水芹,路路通,肉吃完了吃这个最爽口。”
    男客人挥挥手:“你看着上吧。两荤两素一个汤。”
    “主食要什么?有米饭有面条有馒头。”
    “米饭。”
    “两碗?”
    “一大一小。”
    “得来。”伙计这才一路小跑去厨房交代。没多会儿,素炒送上来,又等了片刻,青蒜茨菰炒咸肉以及一个小闷钵的红烧羊肉先后送到。碧绿的青蒜、雪白的茨菰配上嫣红的咸瘦肉,颜色很好看。闷钵的盖子揭开,羊肉的香气升腾而出。
    男客人尚能把持,女客人禁不住接连咽了好几口口水。
    “客爷慢用!”伙计离开。
    女客人抓起筷子便去夹羊肉。切成四方的肉块,连皮带肉还夹着脆骨,吃到嘴里,恨不得舌头一起跟着化掉。
    接连吃了十几块,女客人打了饱嗝,这才恋恋不舍,放下筷子。
    男子道:“萱萱,还要其他什么菜吗?”
    萱萱伸出一截可爱的小舌头,舔了舔上嘴唇,缩回去,感叹:“想我从前,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就是跟着你,住在一个鸟不拉屎龟不生蛋的地方,一住就是几十天,每天喝那些苦药,什么好吃的都吃不到。这羊肉,我才觉得好吃。”
    男子叫伙计过来:“秘制的脆牛肉,也来一份。”
    脆牛肉上来,萱萱食指大动,吞了两块,实在太饱,吃不下,还是罢了。
    男子这才自己吃。
    萱萱托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夹盘子里的路路通,好一阵,放下筷子,对男子说:“你真的会帮我,给我二姐还有那几位姐夫报仇吗?”顿了顿,“你家公子不日前刚刚宣布,从此他要将紫煞视为一门。紫煞入了你们逸城,你也能杀她?”
    萱萱,其实就是华淑萱——金陵华家的七小姐。和她在一起的男子,则是逸城公子程倚天的手下——快剑杨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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