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倚天问杜伯扬:“昔日马帮一百零八杆长刀怎么样?”
    杜伯扬知他心意,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公子想申量他们和黑风剑阵的区别?”
    程倚天没吭声,这便是默认。杜伯扬放下酒杯,微微沉吟,尔后才说:“长刀霸道,但是,马帮的人大多是只懂使力气的莽汉。”顿了顿,直视程倚天,“他们中有人将十三的钢爪都给挑断,你知道吗?”
    程倚天愕然。
    杜伯扬颔首:“如是,一百零八长刀和黑风三十六骑的剑阵相比,孰优孰劣,一想便知。”
    程倚天闻言,禁不住露出大为失望的神色。
    “我以为——”他欲言又止。
    杜伯扬微微一笑:“以为能够有打败三十六骑的方法。”此话说中了程倚天的心事。杜伯扬亲自给程倚天满上一杯:“公子,三十六骑联手方才让你陷入囹圄。三十六对一,失败了也不可耻。”
    “可是——”心高气傲如程倚天,急急辩解。
    杜伯扬摇摆右手打断:“老爷子知道你介意,所以特地派我来。”凝视对方的眼睛,“人生在世,会有多少成功,又该有多少失败。岳州之事便是例子!说我们成功的人,因为洗心楼站住了脚。而我们自己知道,我们做了很多替他人做嫁衣的事。到现在为止,洗心楼、和顺居以及彩云坊的进项,一半以上都给了莲花宫。”
    这事不提便罢,一提,程倚天刚刚圆起一点的脸又拉得老长。
    洗心楼现在做得很好,岳州的店每天宾客盈门,一份二两纹银的扒猪脸,厨房里每天做五十份,还是供不应求。扬州的店情况更佳,扒猪脸在那里不算稀罕菜,刀鱼、鲥鱼、河豚在那里大受欢迎,蟹粉剁出来的狮子头也是镇店名菜。大盐商聚集的地,每天三十间雅座间间坐满,散客无数,顶峰时期,一座难求。
    杜伯扬给程倚天算笔账,以扬州店一家为例,每天雅间加散客,流水会在六百两左右,一个月便有一万八千两,刨去各种费用,净利润约在九千。年利十万八千两。岳州店稍微逊色些,年利也在六万到八万之间。颐山里的老字号盈利最少,一年两万多点儿。而这些加起来,近二十万今年就要付十万给莲花宫。
    可惜吗?
    单线条考虑当然很可惜。
    可是,那时候的情势是这样的:尚武门伺机在侧,六大门派、慕容世家和孟家堡联手而成的超级名门咄咄逼人,如果不接纳莲花宫的合作,不管是被全江湖抛弃,还是被官府压制,逸城极有可能整个儿就没了。
    “从这个角度说,我们似乎失败得也没那么可悲。”
    “杜叔叔——”到底年轻,道理上门门都懂,心里头那口气想捋平,程倚天自己都觉得,其实并不容易,所以欲说还休。
    杜伯扬理解他,欠身,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三十六骑联手打败你,寡不敌众也许情有可原,到底还是输了。可输有输的好处。”
    “让我明白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是啊!”杜伯扬直言不讳,“包括那位姓白的贵客——”说到这儿,他的神情蓦然有些严肃。
    程倚天轻轻问:“杜叔叔认真查探过他的底细了吗?”
    “自我入逸城,到今天为止,传音阁已经遍布大江南北。上至京城乾都,下到云贵乡野,但凡口耳相传,必然会被采集。”
    程倚天的目光凝视。
    杜伯扬叹了一声:“一无所获。”
    “怎么可能?”
    “确实一无所获。乾都没有一位叫‘瀛楚’的皇子,湖海之间也没有一位能够指挥黑风三十六骑的能人。”
    “从天而降?”
    “有此感觉。”
    “可是,”程倚天微吟之后,对杜伯扬说,“六年前,此人就曾出现过。”仔细思忖,认真道:“云杉被他带走过。”
    “云姑娘?”
    “独自一人游走江湖,出手便能掏出购房的银子,吴不医替昔日奇花谷主桑越人治伤,她付了诊金一千五百两。”才说到这儿而已,杜伯扬脸上微微变色,程倚天接着说,“日常起居、用度,无不讲究。”
    “这个我知道。”
    “白瀛楚绝对有来历,来历还不小。”
    杜伯扬汗颜,站起,拱手欠身:“属下失职,定当继续详查。”重新坐下来,程倚天替他斟了一杯酒,两个人持杯相碰,各自饮了一口。放下酒杯,程倚天感慨:“我知道杜叔叔和义父都是为我好。”低头沉思,重新抬起头来时,眉头舒展,阴沉的目光重新清朗起来。
    只听他对杜伯扬说:“你说得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就算我的功夫练得一直很好,被打败,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下午,程倚天、杜伯扬、萧三郎和殷十三共聚一堂,继续聊。
    杜伯扬问另外三个人:“还记得百花台的梦氏姐妹吧?当日公子被俘,三郎和杨昱兄弟曾经去过那里,发现过什么还记得?”顿了顿,还是由他说:“一本账册。一本百花台和裕兴、衢江两处两大组织交易的账册。”
    他说完这些,程倚天、萧三郎和殷十三才恍然大悟。
    “难怪!”殷十三一拍桌子大声道。
    在岳州搭理生意的杜大当家突然会到花坞来,果然不仅仅只为了给战败的公子做做思想工作。
    裕兴、衢江,那是江南十六堂的地盘,两大组织,指的就是江南十六堂中的裕兴堂和衢江堂。
    “方石和吴坤都出逃了。”这话被杜伯扬说出来,前所未有非常神秘。
    而程、萧、殷三人都知道的是,这两个人中,方石乃是裕兴堂原堂主,吴坤则是衢江堂的堂主。
    时间追溯回去,那时候程倚天带着杨昱、萧三郎在洪州。因为洪州的梦氏姐妹逼得紧,他们不得不查探些对自己有利的事。查探出来的,百花台那时候之所以那么横行霸道,梦氏姐妹在莲花宫也自视很高,完全因为她们不仅仅掌握了像巨斧帮这样的小角色。
    那时候的梦瑶仙和梦沉仙,手里有两大王牌:同属江南十六堂的裕兴堂和衢江堂!
    江南十六堂称霸长江,称霸江南,势力那叫一个大。裕兴堂和衢江堂都是重要的堂口,掌握着他们,等于掌握了长江以及江南三分之一的势力!
    具体的呢?
    单从钱上描述一下双方的关系。那时候裕兴堂和衢江堂两堂,一年纯收入也不过五万上下,可是,他们每年支付给百花台的银子恰恰就是这个数额。
    关系有多密切,可见一斑。
    程倚天利用过这些,和梦氏姐妹做交易也成功了。但是,因为秘密的暴露,加上太过飞扬跋扈擅自处死白箭侍女玉雪笙,最终,梦氏姐妹还是被肖飞艳座下红箭侍女楚清幽处决。
    现在,让程倚天稍稍深究一下的,是身为当事者之一的江南十六堂,如何知道这些。
    虽说世上本没有不透风的墙!
    可是身为天下第一剑的上官剑楠,坐着总堂主的位置,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也不稀奇。
    萧三郎是当时最了解情报的人,为公子解释:“方石和吴坤将每年合理的收入都给了百花台,但是,上属平江堂还是要从他们原本的收入里抽成。据说四六开。下面堂口六,上属堂口四。”
    “这可比莲花宫上道儿多啦。”殷十三聒噪。
    萧三郎笑而颔首,接着说:“该怎么向总舵平江堂交待,方法只有一个。”
    “霸市!”杜伯扬到底是混迹多年的老江湖。
    萧三郎很是佩服,点点头:“江南十六堂的建立者“五大侠客”本就是江上渔民出身,江南十六堂沿江分布,吃得也就是江上的这碗饭。长江上面,包括支流、湖泊,大部分渔业都是他们的,十个渔民八个半需要听从十六堂调度,湖北、湖南、江西三省,鱼市也就在十六堂手中。十六堂的规矩依然是收益六四开,渔民拿大头,堂口拿小头,渔民何时出海何地下网,都由堂口详细给安排。渔民江上遇风浪了,堂口会有人去救援。平日里,渔民家中有个什么事,十六堂也会出人帮助他们摆平。但是,裕兴堂霸市之后,水上面渔民照旧撒网,捕回来的鱼五五开,分的标准是:大鱼归裕兴堂,小鱼归渔民。衢江堂效仿,也是一样。”
    为什么裕兴堂、衢江堂会堕落成这样?这和莲花宫惯用的技俩不无关系。详细情形还是由掌握传音阁的杜大当家阐述:“两年前,方石娶了个叫‘琴玉’的小妾,那个女人其实就是莲花宫的伴侍。衢江堂的吴坤是跟着方石才掉入泥淖。”
    “吴坤也娶了莲花宫女噢?”心直口快向来首推神爪。
    杜伯扬和萧三郎互视一眼,一起笑起来。杜伯扬点头对殷十三说:“你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停了会儿,接下去:“据闻方石的小妾平日里出手很是阔绰,光是拉拢裕兴堂里的各个掌权人物,一年花费不低于万两。吃的喝的穿的戴的就不用提了。方石原配赵氏很是朴素,那位玉夫人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出现人前,必定穿金戴银。有一次和城中大佬会面,大佬们交口称赞她戴的一支月辉珠的宝钗,坊间传言那钗价值黄金千两。”说罢歇了口气,补充一句:“吴坤的小妾叫水莲,除了没有炫耀过宝钗之外,其他行为,和方石的玉夫人一模一样。”
    “动静那么大,身为‘天下第一剑’的上官剑楠想不知道都不可能。”这样的答案,最终,还是程倚天自己给了自己。
    傍晚,面对花朵已然盛开的蜡梅林,程倚天依然在想下午一起在谈的那件事。
    方石、吴坤出逃,杜叔叔说了,主要是因为琴玉、水莲这两个莲花宫女抢先跑了。这两个女子一跑,中途会不会被总堂的人抓走,又会不会卖了他们,最终上官剑楠一样容不得他们。
    而这样一来,剑庄的人会出入江湖,也成了必然之势。
    当年杜叔叔曾面临和上官剑楠的弟子——丁翊一战,义父说过,固然杜叔叔狂刀强悍,却也不是小落英剑的对手。“九花落英剑”的威力,那可是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至于那真正的“天下第一剑”,有朝一日自己要和他面对面,自己会得怎样的生死呢?
    一只鸟儿从林子外面飞进来,飞过他的头顶。程倚天凝神想问题,并未注意。可是,不一会儿,又是一只鸟从外面飞过来,第三只、第四只……接二连三有鸟从林子外面飞到山谷里面。
    程倚天察觉不寻常,没有招呼其他人,孤身一人投入花林。绕过好几百棵蜡梅树,最后,他看到林子外面一个高坡上,一个窈窕的身影伫立。
    她的身边,还拴着十几只鸟。
    程倚天很是诧异,完全踏出蜡梅花林,走上高坡。
    她停止去放鸟儿的手。二人照面,四目相对。程倚天的心头一股热浪蓦然涌起,很想说什么,喉咙好像被棉花堵住了似的。眼眶发酸,眼睛发痒,男儿当自强,也难掩不自觉目中开始闪烁的清泪。
    她很感动,眼睛也变得湿湿的。
    只是,不管双方情意如何真挚,她料想中的一个拥抱却没出现。程倚天很想问候她,可是,一开始情难自已说不出话,后来想到有很多自己还不知道隐情:白瀛楚到底是谁?六年前白瀛楚带走她,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自己早就到花坞了,为什么这时候才来找呢?
    瞧瞧拴在地上的另外十几只鸟,程倚天吸了口气,吐出来,尔后才问:“你还真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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