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鬼婆夹了一块带皮的羊瘦肉放在程倚天碗里,烧得浓浓的汤汁,沾着发软后香喷喷的青蒜,饿了之后,吃一块这样的羊肉,从舌头到胃,全部愉悦至极。
    浪迹江湖的日子使得生活一向精致的程倚天倍感辛苦,辛苦之后,能够体会美食更多的乐趣,因此,吃了这一块羊肉,他又接连吃了好几块。
    草鬼婆对他说:“好吃吗?”
    晓掩停住筷子,斜瞥他。
    程倚天没有提防,直言不讳:“很好吃。”
    草鬼婆又夹一块给他:“那就多吃。”
    程倚天吃完后,飞快将饭扒完,放下碗,笑着对她说:“吃饱了,婆婆。”
    草鬼婆将筷子放下来。
    晓掩说:“奶奶,你也吃肉。”伸筷子。
    草鬼婆拿起筷子,飞快将她筷子夹住。“啪”,一块肉掉在碗里。 “我本来要留着你,勒索银两。”她对程倚天说,“勒索银两干什么,你很好奇对不对?”顿了顿,然后说:“因为我要请杀手。”
    “杀手”这个词实在敏感,不光程倚天,连晓掩都禁不住轻轻“啊”了一声。
    草鬼婆说:“我是一个村妇,除了养甲虫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本事。”看着晓掩,“你当我的孙女这么多天,你知道的。”
    有什么秘密要揭开了,晓掩的脸木然,眼睛里流露出害怕。
    “我本来就以为你是个有钱人,从你身上可以得到很多钱,这让我很开心。”草鬼婆一边说一边笑,“你们都知道吧,武林里面,杀手的价钱很高,好的杀手价钱更高。杀手里面最高的,唔,我问了许多人,有人告诉过我,叫什么、什么——”
    草鬼婆其实很用心记过,但是,年纪大了,又不是武林中人,关键时候竟然忘了。
    程倚天也不知道。在义父身边,他原本对江湖的理解只限甘陕马帮,后来又知道金陵华家后面的几大门派,随后,莲花宫进入他的视线。杀手组织——那是什么?
    晓掩怔怔道:“血蝙蝠,你问来的是这个吗?”
    “对,血蝙蝠!”草鬼婆伸起十根枯瘦的手指,“会吸人血的蝙蝠,有他们出手,别说霸王彪,就是再厉害的高手,也只有死路一条。”放下手爪,看向晓掩,“你知道他们,我原本得向程公子要多少银子才够呢?”
    晓掩说:“五千两吧。血蝙蝠的杀手令分等级,霸王彪这样的人,也就这个价。”
    草鬼婆纵使做了许多心理准备,老脸还是瞬间一白。
    程倚天闻言大惊:“五千两?霸王彪有多了不起,杀他,竟然要出这么多银子!”
    晓掩乜斜他:“这已经是杀手令最低的价码。如果是你——”陡然觉这话实在不吉利,急忙住口。
    草鬼婆锐利的目光往她刺来。
    程倚天做和事佬:“没事,打个比方嘛。”
    晓掩说:“倚天哥哥的本事,一般的血蝙蝠是奈何不了的。”顿了会儿,见面前两个人都没有满足的意思,便继续,“血蝙蝠里的等级,具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们的令主叫白乞。”
    “白乞?”程倚天不觉失声,“江湖百强榜排名第一的白乞?”
    晓掩说:“你以为还有谁?”
    “那不是绝命谷主?”
    “绝命谷,就是杀手组织。”
    “那白乞——”
    “是杀手组织的大头领!”晓掩冷冷的,好像在说饭后他们将要喝点什么茶似的,“绝命谷主出马,一般都得用到万两,不是白银,是黄金。”
    草鬼婆蓦然发出大咳。那是被自己口水呛着了。
    晓掩原要上去替她顺顺气,草鬼婆连连摆手;“不用,你坐。”自己抹胸口,坐定,叹了口气,口中喃喃:“居然这么贵?居然这么贵?”转目看向程倚天,眼神更加坚定。
    晓掩叹气,对她说:“奶奶,倚天哥哥手下能人多,你要挟他,得不到好。”
    草鬼婆霍然站起,两只眼皮耷拉的眼睛死死盯她。
    晓掩回瞪。
    草鬼婆咬牙:“你,已经要和我决裂了,是吗?”
    晓掩别过脸去,突然站起,去往房间。程倚天起身跟在后面,草鬼婆抢在他前面,冲进晓掩房间。
    只见晓掩从枕头旁边取出一个木箱,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木盒。木盒打开,里面是一盒软膏。晓掩挑出软膏,正要擦在脸上。
    程倚天猛地拉住她的手:“不要!”
    晓掩说:“掩藏自己总要付出代价。”拨开他的手,“倚天哥哥,为你我才走到这里,让你受到草鬼婆的要挟,我怎舍得?”将软膏涂在脸上。
    那层恍若真实的脸皮,涂满软膏后,在她的揉搓下,变成一卷卷的软泥从脸上掉下来。草鬼婆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孙女“晓掩”生生变成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程倚天找了这么多天终于找到:莹白润泽的肌肤,宽阔的额头,晶亮的眼,高挺的鼻子,嘴巴还是记忆中那样红润可爱。
    晓掩本长得不丑,可是,变成她之后,容颜顿时如同春天里花开了一样,满目都是灿烂。
    程倚天瞧得痴迷,草鬼婆却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嚎叫:“啊——”惊得丁承四和班素芳差点又要从他们的房间里出来。
    “晓掩已经死了么!晓掩真的已经死了么!我的晓掩,我的孙女,我的晓掩,啊……”满头银发的草鬼婆哭倒在地。
    草鬼婆在地上打滚,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她又伸出脏兮兮一双手,紧紧抓住那个“晓掩“的裙子:“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亲眼看见了?”抱着那个“晓掩”的腿继续嚎:“不然你不会扮她扮得这么像啊!我的孙女啊,我的孙女啊……”
    程倚天想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草鬼婆甩开他的手臂对“晓掩“说:“在哪里,在哪里你看见晓掩死的?吴家堡外面吧?”“晓掩”不答,便是默认,她木着眼珠思忖,忽然,呼天抢地:“我的天哪,都是我这个老没用的,将晓掩推入火坑。我可怜的孙女,她一定吃了许多苦,宁可死也要逃出吴家堡。”程倚天又来扶她,她就抱住程倚天的手臂猛哭:“晓掩啊,晓掩啊,晓掩啊,奶奶对不起你……”
    半个时辰之后,草鬼婆被扶上床。躺在床上,她继续流泪。
    屋子外面,“她”在夜幕下站着,身姿依然那么窈窕优美。
    “云杉。”他走近“她”,温柔呼唤。
    “早就被你发现了,是吗?”云杉转过身来,自嘲一笑。
    程倚天低头,片刻抬起来:“安神香其实是醉花仙,只是改良了而已。”
    “是啊,”云杉释然,“如若不然,我给草鬼婆用,她又没有练过武功,会瘫痪。”唏嘘片刻,接着道:“不管怎么说,她掩护了我这么多天。”
    江湖上如今有多少人要找她,光是奇花谷外,就堵着青草帮、如意门,或者还有许多暂时不知道其实早就存在的小门派。
    “连奇花谷里那些聋哑老人,我都信不过,”云杉说着,情不自禁有些凄然,“人心难测,尤其人在特别背的时候。”叹息不已,尔后才道,“我就是特别背,特别特别,从出生,到后来,到现在,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法摆脱厄运。”
    “我想冒充那个‘晓掩’,做一辈子草鬼婆的孙女,”她越说越抹不去哀伤,“可是偏偏草鬼婆是个不安于现状的人,她和张抗抗有过节,孙女送到吴家堡,受了许多虐待才从吴家堡里逃出来。”
    “你很好奇,我怎么知道霸王彪虐待于晓掩?”
    云杉“哼”了一声,长出一口气:“因为我碰到她时,她已经被一群人打到要死。满身都是伤,新伤之下还有旧伤。”
    “也许,这就是命——”最后,她替自己这样总结。
    程倚天能说什么呢?唯有自责说一声:“对不起。”
    云杉转过身来。
    程倚天凝视她的双眸:“是我没用。坚持己见不愿和华毅扬以及莲花宫和解。” 发乎于内心反思自己,“如果我愿意放下自尊,不管是华毅扬,还是莲花宫,只要他们想要的,我都给他们,事情发展,或许就不是现在这样。”
    云杉说:“不能全怪你。”程倚天还是那么难过,她就笑起来对他说:“华毅扬摆明了要拿你祭他的旗,除非你愿意归顺他,供他驱使,否则,还是鱼死网破。”拉住他的手,“我背上这些事,总好过你背上这些事。”
    程倚天几乎不能自持,眼睛都湿润了:“云杉——”
    “因为你没事,就可以保护我啊。”
    这句话,触动他的情肠。
    程倚天再也不顾忌,用力将她搂在自己怀中。
    下半夜,程倚天睡在外屋的门板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云杉终于被他找到了,不管前途充满多少困难,她总在和他隔了一道土坯墙的那一边。他好想过去看看她,可是,男女大防之下,始终不敢。
    抓耳挠腮坚持到黎明,里屋刚传来动静,程倚天上了绷紧后弦的箭一样,“嗖”地射下床。抢到门口,蓝布帘撩开,却是草鬼婆从里面跨出来。
    “这个——”程倚天生生被自己闹了个大红脸,瞧着草鬼婆,失魂落魄又满怀失望叫了声:“婆婆。”
    草鬼婆哭了大半夜,又想了那么长时间,出来看见他,再也不提银子,也不要去请杀手,瞄了他一眼,冷冷淡淡道:“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姑娘,你还想不想找了呢?”
    “啊?”程倚天几乎把这茬给忘了。
    草鬼婆说:“后来我的那个孙女‘晓掩’,她不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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