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程、云二人出现在北街。
    浅蓝色襦裙配嫩黄色长衫,长衫的对襟和袖口都绣着紫色草花,反绾式头发,除了银质流苏点缀之外,便是一颗珍珠插在侧面——这样的云杉,精致又美艳。至于那颗珍珠,颗粒极大,形状浑圆色泽均匀夺目,有点见识的都看得出,乃是稀奇的宝贝。
    程倚天不时偷眼瞧她,瞧得云杉脸泛红。
    云杉心里高兴,表面嗔怪:“瞧什么瞧?”
    程倚天微微尴尬,不过,很快调整过来,说:“我看你的珍珠,来历不寻常。”
    眼睛里突然出现慌乱,云杉飞快别过脸,躲开他的注视。
    程倚天有些愕然。
    她觉察出,急忙又扭过脸,解释:“哪有你说得那样。”
    程倚天耸耸肩,颇委屈:“这么大的南海珍珠,义父好珍奇,也没搜集到几个。”
    云杉这才醒悟他话中的意思——和她敏感以为的并不一样,不觉汗颜:真是心虚过头。
    为了抹平讪讪和不安,云杉转移话题:“没收集到几颗,那也算搜集到吧。这么大的南海珍珠,雷老爷子留着压箱底,以后给你娶媳妇吗?”
    程倚天大囧:“怎会?”
    “怎么不会?”
    “我连对象都没有,哪会娶妻?”
    “没有可以找。”
    “没处找。”
    “玉雪笙,再不然金陵华家的华淑琪华六小姐,她们都巴不得马上批嫁衣嫁给你。”
    程倚天飞快回绝:“我不喜欢她们。”
    “那你喜欢谁?”话赶话,接得太快,云杉问出口,立刻觉得不对。对面,两道热辣辣的目光太阳之箭一样射过来。
    “啊——”她欲再从这个话题上转开去,程倚天的表白已经说出口:“云杉,你知道的,六年前,我就喜欢上一个人,直到现在没有改变。”
    “这个人,”她装糊涂,“我反正不认识。”
    “你认识。”程倚天口气却不容置疑,“你不仅认识,你还天天和她在一起。”
    云杉大囧,口干舌燥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讲才好。
    百花台对面是家卖首饰的店铺,程倚天拉着她的手,走进去。
    铺子规模不如岳州的鉴宝号,但是里面首饰并不差。程倚天选了一个蝶恋花装饰的金环,一旁的女掌柜立刻夸赞他有眼光:“这位公子,您的眼光真好,这个蝶恋花工艺十分特别,你看花朵的花瓣,做得多么细致?而花心以及蝴蝶翅膀上面散布,都是货真价实的南洋白宝石。祖母绿压底,富贵低调不张扬。”
    程倚天亲手替云杉结在发上。白色的珍珠,和白色的宝石相互映衬,并无不和谐之处。女掌柜奉上铜镜,云杉瞧了瞧。倒不为东西好窃喜,倚天哥哥对自己这份心思,不久之前还在渴慕,如今,结结实实落在自己发间、自己手上。
    好梦幻!
    很难叫自己相信:这居然是事实。
    “倚天哥哥……”忐忑之下的眼神止不住迷离。
    程倚天持她双手,由衷夸赞:“真的很好看。”轻声又接:“我待你之心,永如替你做第一个风筝之时。”
    云杉脸颊嫣红,目光流转,娇羞之中不胜开心。
    程倚天掏银票付账。祖母绿加南洋白宝石的蝶恋花金环,价格不菲。女掌柜认人精准,瞧出这是大主顾,却没想到生意真的一下子就这么做成功。程倚天掏出来的银票不是一张,有一沓,最上面一张飘给女掌柜。
    三千两!
    刚好就是这个蝶恋花金环的价。
    女掌柜的眼睛一下子瞪大。瞧着那一大叠银票又被收回去,她竟然很不雅地咽了口口水。收起程倚天给的三千两,扯开夸张的笑,“哈哈”道:“哎呀,公子,下次有好货你可要再来。”殷勤将程云二人送到外面。
    云杉目视前方,人往前走同时说:“她的眼睛里从今天开始,除了你,怕很难再有贵客。”
    程倚天微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云杉瞥他一眼。
    程倚天接着说:“能找一样东西盖过你头上这颗南海珍珠的风头,花银子,我舍得。”
    “哦!”
    程倚天含情脉脉。
    云杉害羞,急忙把脸转开去。
    有钱人来洪州,不来百花台肯定亏了。从杜婉约开始,百花台就成了洪州城内非常热闹的去处。六年过后,这个地方越发昌盛。并了沿街好几个铺子,不仅成了北街独大,也成了洪州城内最有名的销金窟。
    走进门面,里面的大厅建造得比之六年前更加宏伟瑰丽。顶还是那么高,不过更加开阔。舞台也扩张了两圈,引活水的水槽已然在,水声潺潺,好像溪流流过。又到秋天,台子周围盛开的依然是菊花。红的、黄的、白的、绿的,均是名品。
    一名绿衣奴引路,云杉和程倚天一起来到特等雅座。从这儿看舞台,高度和视野都最好。各类鲜果、干果、点心流水价送上,云杉拿了一颗岭南快马运来的鲜龙眼,剥皮,递给程倚天。程倚天吃了,吐出核儿来,过了一会儿,礼貌说:“谢谢!”
    歌舞一刻钟之后开始。出演的人一出场,程倚天便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
    云杉问:“怎么?”
    程倚天沉吟,须臾才道:“看到熟人了。”
    昨天郊外茶庄,玉雪笙还说和梦氏姐妹不是一体,可是,今天却看到这样一幕——
    吊着钢丝从天而降四个分别着粉红、乳黄、浅蓝、银白四色衣裳的少女,容颜均俏丽出众,体态婀娜,举止优美,分明便是昔日漪澜院的四个台柱子:罗春兰、佟碧荷、莫紫菊和辛白梅。
    云杉在逸城呆过,这四个风云人物,她昔日在街上偶尔也看到过几次。
    她也知道程倚天在想什么,微微一笑,低语:“昨日的敌人,今日的朋友,祸福流转,原本就没定数。”
    程倚天想想,也是。
    玉雪笙涉足逸城失败,被清理出来,若不依附梦氏姐妹,短时间内如何会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好在她手下这四大美人被训练得颇有两把刷子,莫紫菊、辛白梅跳舞满场飞,罗春兰和佟碧荷和着音乐就唱起歌。舞依然那些舞,歌,还是六年前就已在唱的《满庭芳》。但是一人独唱,略显单调,罗春兰佟碧荷合唱,又是那柔和婉转、飘渺动人。昔日能带动颐山逸城一城营生,来到洪州之后,漪澜院的四大美人风采不减,引起全场掌声雷动。
    绿衣奴捧银盘沿着座位讨赏银,这些银子一四五分账,一归绿衣奴,四归四美,五归百花台。另外,银盘边缘有四色牌,按照四美衣着的颜色,分别也是粉红、乳黄、浅蓝、银白。取牌子落款的人,稍后会有更高一级的银领绿衣奴带去后楼。雅间备酒,听曲儿、聊天、饮宴皆可。想要迎娶姑娘,百花台备嫁妆一份,除了这个方法,平白沾姑娘便宜便不可以。
    绿衣奴端着银盘到达程倚天他们这儿,程倚天放了一锭五十两官宝,尔后,云杉将四色牌一起拿过来,奉笔墨的绿衣奴拖着木盘凑上来,云杉执笔,统统写下:颐山程公子。字迹娟秀,笔画勾画有力。
    程倚天不禁瞧她一眼,云杉并无犹豫,放下四色牌。
    绿衣奴惊诧的眼神扫视他们一眼,收了银盘。
    一盏茶功夫,一个金领绿衣奴走过来,恭恭敬敬邀请程云二人去后楼雅室。
    后楼的雅室也有等级区分,似程倚天这等挥笔便签四美的豪富,金领绿衣奴自然要将他带去中轴线上的大雅。
    这儿是一个独立的院落,进门便见很大的天井,里面栽着两溜道旁树,两下里花架上则放着长势很好的各色盆栽。前面正屋三开间,进门后中庭甚是开阔。
    金领绿衣奴行礼:“公子、小姐,稍候。”退出去。
    程倚天这才问云杉:“罗春兰她们四个,可是都认得我。”
    云杉嫣然:“那又怎样?”
    程倚天叹了声:“认得我,我们在这儿的事不得很快传开?”
    云杉却冷冷一哼,说:“便是要让她们晓得,你到百花台来。”
    “这是为何?”程倚天奇怪。
    “如果今天上台表演的不是她们,而是别人,还没这么有趣。你和玉雪笙,有交易。可是,这个交易是你和她四下里谈,到这儿,做成事也好,做不成事也罢,你和她之间的牵系,都只能你知她知,她不承认,便谁也不知。”
    “这和眼下有何关系?”刚入江湖未久的程倚天很是迷茫。
    云杉一笑:“罗春兰等不知道玉雪笙和你到底到了哪一步,你既明目张胆到这儿来,许是受了玉雪笙暗示呢?吵嚷起来,惊了梦氏姐妹,怀了玉雪笙的事,倒霉起来,她们四个谁也跑不了。”说到这儿,她的语气渐渐冷起来,“玉雪笙愿意交情你,却只谈交易,没有真情,这时候,你也不用替她留退路。罗春兰等从逸城出来,逸城公子她们自然应该认得。既然认得,却不吐露,出了事情,罗春兰这些人也好,玉雪笙也好,想撇清关系,就再也做不到。”
    程倚天一时半会儿并未想到这么深,咀嚼咀嚼,云杉说得没错。对他是有利,可是,短暂时候,他本心却无法接受,忍不住叫起来:“啊?”耳中听到外面脚步声微微,门突然被敲响,接着,门被推开,着粉红、乳黄、淡蓝以及银白的漪澜院四美鱼贯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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