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在大堂,吃饭时,程倚天除了给云杉布菜之外,自己就夹一些自己喜欢的吃。他爱素,荤菜做得好,精细得也挑一些。
    云杉饿狠了,狼吞虎咽。
    吃了一气,云杉打饱嗝,程倚天放下筷子,表示也饱了。
    二人对面而坐,云杉看着程倚天,程倚天也回望于她。
    顿了顿,云杉鼓起勇气,方才说:“我,那个——你都知道了,是吗?”
    程倚天说:“我该知道什么呢?”
    “莲花宫!”三个字,用了她好大力气。
    程倚天的表情却还那么不咸不淡。
    不知道是因为六年离尘索居使他性情变得比其他人恬淡,还是受了狂刀、追魂那些人六年熏陶,因而变得比别人腹黑,云杉坐在他对面,观察、品味,思索,最终还是只剩忐忑。
    “倚天哥哥——”她叫他,语气不自觉带上恳求。
    程倚天这才说:“应该只是有过交集吧。”
    “嗯?” “我相信你和那个地方没有关系很长时间。”说这话,他目光灼灼,“至少和我分开的六年,你没有。”
    美丽的脸上浮起愕然。
    这是惊讶,又何尝不是默认?
    此时此刻的她,何尝不想把所有的秘密都揭示出来。可是,完全坦诚后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呢?同时,秘密确实太长,让她不知从哪里讲才好。
    云杉踌躇着,良久道:“我确实和那个地方没有太深关系。只是——”话锋一转,却是:“昨天的黄衣、蓝衣,她们带人摆得玉女摄心阵我还认得,且依然抵挡不了。”
    程倚天轻轻一笑:“玉女摄心阵真的很厉害。”
    “所以昨天伺机在侧,结果你也中招了,是不是?”
    她的侧颜真好看,不禁娇媚,还很秀美。程倚天略微失神,过了一会儿清醒过来,笑笑说:“是的,如果那时我就在阵中,黄衣、蓝衣对我用摄心术,我八成也不能幸免。”
    云杉却摇摇头。
    “你不信?”
    “倚天哥哥几岁学艺?”
    程倚天仔细思忖,认真回答:“六岁。”
    “噢。”云杉知道他年龄,算了算说:“到今天,也有十四年。”顿了顿,“据说六年前,神爪殷十三的锁兵决,便已奈何不了你。”
    程倚天回忆过去,轻轻点头。
    “追魂的月圆梦缺神奇无比,也拿你没办法吧?”
    这一点,程倚天想要纠正,最后还是说:“就本身实力,我三哥的月圆梦缺,当属神技。”
    “倚天哥哥——”
    这个称呼,独出自她口时,让他欣喜激动。
    云杉心思玲珑,一下捕捉到他眼神中的热情,不禁感动又高兴,接下去说:“内力修为越深,越能凝聚心神增加定力。昨天晚上,虽没有人直接对你施展摄心术,但是,最后一招你能使出,还救了我的性命,黄衣、蓝衣还是不是你的对手,一望便知。”
    程倚天拿捏不准,默然没有接茬。
    云杉便继续:“只是你出手向来稳健,昨天打中黄衣的剑,使她不能伤我的同时,似乎还受了伤,固然因此让她和蓝衣害怕,立刻退走,可也看得出你首次受制于人,心里忐忑,对吗?”
    程倚天无需隐瞒此点,点头承认:“嗯。”
    “为什么也会来这华容?”
    “因为一个人。”
    “让我来想想——”说着话,云杉托起腮,做沉思状。
    程倚天笑了,交代:“是为金陵的华七小姐。”
    云杉还真想不到这个。
    程倚天解释:“在焦城时,原本是玉雪笙手下假冒我门下陆氏兄弟,用香迷倒并掳走金陵华家七小姐华淑萱。我那时认为玉雪笙不会笨到留着华淑萱,引起我以及慕容曜等人对她和莲花宫不满。”
    “事情出了岔子。”云杉飞快想到点子上。
    “是啊。”
    “噢,”这回可有思考的方向,云杉只动了一会儿脑筋便想到:“黄衣、蓝衣抢在玉雪笙放人之前,把华淑萱给要走。”
    “莲花宫在外门面很多。洪州的百花台,灵溪的凤凰台、江城的芬芳馆……”
    “还有你逸城的漪澜院。”
    程倚天的脸微微一红,哂笑,须臾道:“这华容的馨乐坊和那些一样。”瞧云杉出神的模样,便问:“你认识黄衣和蓝衣,对吗?”
    云杉叹了一声,说:“是啊。”还用怎么瞒呢?是事实,就直接说:“我十二岁之前,都和那些女孩子在一座叫莲花宫的地方。那儿原是一个有钱财主家,财主死了,庄子就成了莲花宫主肖飞艳的。这个肖飞艳,是所有莲花宫女的主子,后来还成了荆州牧秦玉川的续弦夫人。”
    “黄衣和蓝衣,原来是柳无心手下倾力栽培的两个女孩。我曾经悄悄看见过她们好几次,她们的样子,和小时候差不了多少。细长眼,厚嘴唇,小时候真的不那么起眼,没想到十多年过去,馨乐坊里面,她们做了主子,柳无心反而成了低一级的管家婆。”
    程倚天问:“她们的名字,你还记得?”
    云杉回忆:“原本姓‘孟’,后来‘孟’字改成‘梦’字。柳大娘给她们起的名字,黄衣叫梦瑶仙,蓝衣叫梦沉仙。她们是姐妹,梦瑶仙是姐姐。莲花宫以颜色分尊卑,最高级的是红箭侍女,其后依次为紫、黄、蓝、白。青衣是低级使女,还有绿衣女——”
    “为什么不继续说了呢?”
    云杉瞧了瞧自己的指尖:“绿衣女是初进入莲花宫的。”说着,她端起桌上的茶壶,挺胸,腰背前倾,脖子以一个很好看的角度支着,下巴微翘,手臂举在半空,稳定没有丝毫偏移,茶壶微侧,一股清流注入程倚天手边的一个茶杯。整套动作似乎简单,可是,习武出身——程倚天知道,只要能给人以非常感觉的动作,哪怕特别小,通常都要经过刻苦的训练才有得。
    就像这样倒茶,背挺得这样直,腰部还有小小的凹槽,脖子支棱着,挑起下巴后,那眼神得低垂到什么角度才能有如此撩人的功效,做出来,真不容易。
    茶壶里满是水,举在半空,不晃也不颤,一股清流直线倾下,准确注入杯中,力道也恰到好处,水声清脆,水滴不溅出一点。
    程倚天果然是聪慧之人,云杉把茶壶放下来,他便瞧出端倪。
    四目相对,云杉并不开口,程倚天主动说:“这大概就是刚进莲花宫的绿衣女接受的第一道训练。”
    “倒茶!”
    “果然。”
    “所以,绿衣女统一的名字叫‘茶媛’。”顿了顿,云杉接下来去说:“青衣女叫伴侍。另外,莲花宫里也有男人,不过都是没品级的绿衣奴。肖夫人从各地买过来,犯了事,或者惹了肖夫人不高兴,随随便便就推到蛇坑喂蛇。”
    “肖夫人也会养蛇吗?”
    “你以为呢?”云杉的眼睛掠过揶揄之色,“莲花宫的秘密不为人知,若有机缘你一一接触,管保让你惊讶无比。”
    “比如——”
    “玉女摄心阵。”
    程倚天追梦瑶仙、梦沉仙来到这里,碰上玉女摄心阵,一时晃神,直到发觉黄衣少女梦瑶仙要杀云杉,才猝然惊醒。
    “现在,连华淑琪也陷在馨乐坊。”云杉说着,不禁懊恼。
    要救吗?
    当然要救!
    就算不讲江湖情义,华七小姐被馨乐坊两位梦姑娘带走,华六小姐又落到梦瑶仙梦沉仙手上。馨乐坊是做什么的?说得好听教名媛跳舞抚乐唱歌,骨子里面,还不是和百花台、漪澜院一样?
    以色事人的地方,华家两姐妹陷在其中可不是好事。
    而让那两位着了莲花宫的道,华家的女婿们联合武林同道铲除逸城,这一天,也就离得近。
    程倚天决定,再次造访馨乐坊。
    云杉告诉程倚天:“梦氏姐妹心高气傲,连华淑萱也敢从玉雪笙手上抢走。你只管在乐坊里标高价,竞她们的乐魁、歌魁和舞魁。哪一个,当然都不会让你满意。她们最后一定会使出绝招,出动华氏姐妹。”
    “可华氏姐妹不一定会歌、会舞。”还有一句话,程倚天没有说——即便华七小姐在家比华六小姐受重视得多,学习琴棋书画,能超过乐坊里那些伴侍,也未必可以。
    “人讲究配搭。”
    程倚天请云杉明示。
    “倚天哥哥出身豪富之家,老爷子雷冲严苛管教,又请大儒教你书画文艺。你的贵气,莲花宫那些卑贱的女子如何匹配得?”
    “噢!”少通俗事但学习能力很好的程倚天一下子就想到这番话背后的含义。
    云杉和他聊得投机,笑眯眯接下去:“梦氏姐妹要赚你的银子,以她们的眼光,必定给你找符合你身份的对象。”
    “华淑琪,和华淑萱——”
    “金陵华家的小姐,贵气上终于够得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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