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的嘶鸣确实在响,可是,旋即响起,就是桑星子那独特的带着“嘎嘎”声的惊呼:“啊——”
    那恐惧程度,不亚于被凄惨的死亡威胁的杜、萧、殷。
    一个少年的头探进坑边来。
    眼前出现的,是一张很可爱又很漂亮的脸。杜伯扬和殷十三都油然而生赞叹的心情,同时倍觉喜欢。萧三郎却没来由的,刚刚舒缓些过来的心,狠狠一震。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少年,斜飞的眉、漆黑的眼,都让他初步拥有清朗俊逸的气质。只是这眼的形状,这唇的形状,萧三郎觉得眼熟。
    噢,不!
    绝对不可能!
    凤凰教的肖静瑶是苗女,这儿可是太行山。
    肖静瑶早就追随丈夫死了,太行山里出现的少年,怎么可能和她有关系?
    必是巧合,巧合而已。
    萧三郎稳定心神,突然,他又发现一件让他惊骇无比的事。
    少年的手,扒在了土坑的边缘。抓破了糯米汁,破碎的金缕衣颗粒中的金丝迅速攀上他的手。
    威胁了他们许久的情状,在一个孩子的身上清晰呈现。整个土坑的金缕衣,一颗连着一颗,连珠破了。满坑的金丝,仿若活物,游走着,全部扑向那个趴在土坑边的少年。
    萧三郎情急之下,来不及再想,便要往上攀越。土坑壁光滑,怎么上?殷十三虎吼一声,豁出去了,挥舞手爪,瞬间,在土坑壁上由下至上,抛出来一列土窝。
    最高的土窝离地约有九尺,够了!
    萧三郎顺着这些土窝,爬上土坑。
    殷十三的手,沾到了金缕衣。金缕衣爬上他的身后,很熟悉啊,这疼痛。殷十三滚倒在坑底,冲着坑上面的萧三郎喊:“救那孩子,救那孩子……”
    萧三郎心如刀绞,咬咬牙,又返身过去。
    杜伯扬抽出随身的金刀。不过,没地方让他下手。金缕衣行进的速度很快,一眨眼就爬满殷十三全身。杜伯扬想要砍掉些什么,还有什么可让他砍得呢?
    一辈子杀人无数早就无惧生死得他,扔了金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殷十三疼得死去活来,呲牙咧嘴安慰他:“杜大哥,咱别劳这个神……你看我,今天就是,哎呀……那个,死了……等二十年,还是、还是好汉一条——”想说“三郎或许回得来,回来就可以救你”,这舌头都爬上金丝了,疼得抽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杜伯扬也义气,与其看他痛死,干脆,拿刀杀了他算了。
    刀碰上去,自个儿不免也要沾上毒。哎!大丈夫生有何欢死有何惧?死就死了吧。
    一念到此,杜伯扬俯身便把落在地上的刀捡起来。
    正要砍,头顶上“呼”一阵风响,刚刚那个少年从顶上掉下来。
    掉下来后的少年并没有被金缕衣缠到要死的迹象,依然眉毛斜飞眼神清凉,一张线条分明的嘴巴嘴角上翘,竟然还带着笑。
    不是看殷十三都疼那样了,杜伯扬也好,包括殷十三自己,都会怀疑桑星子留下的金缕衣是不是失了效?
    少年蹲下来,将殷十三的手拉起来,放在自己手中。钻入殷十三体内的金缕衣,疯了一样往他身上爬,爬啊爬,全部集聚到少年胸口部位。少年胸口那儿,好像有一个可以把金缕衣吸进去的洞,不管多少金缕衣,只要爬到少年胸口部位,全部吸走。
    没多会儿,殷十三身上的金缕衣全部转移干净。
    少年站起身来,拍拍手,往上一跃,手足在殷十三跑出来的土窝里先后点了一下,整个人轻巧如一只小鹰,翻飞出去。
    殷十三动动手、动动脚,真不可思议,全没事啦。
    杜伯扬也瞠目结舌,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是真是幻。
    他们一起爬出土坑来,土坑外面,见识了少年吸收金缕衣“神技”的萧三郎,一般惊讶到爆。
    三个人迅速集聚一处,六只眼睛,瞧将过去。
    少年奔到一个灰衣中年人身边,亲亲热热叫了声:“义父!”
    中年人拍拍他的头,然后对杜、萧、殷三人说:“三位,此番可受苦咯——”
    再说小落英剑丁翊,黄岗镇外,一场大雨,走了杜伯扬,让他非常不甘心。好在原本就冲着剑神之名想要沿途一探虚实的中原武林人士,对离开甘陕马道前来两河一带的这位“屠魔”很感兴趣。相互之间飞鸽传书,使得许多人最后纠结在一起。大家一致公推丁翊为首领,由丁翊带领,散布太行,搜寻屠魔杜伯扬。
    太行山的峡谷里,救杜伯扬、萧三郎、殷十三离开土坑的那个少年,跟着他的义父——那名灰衣人,带着杜、萧、殷以及萧三郎从树上救下的舒瑾姑娘,一行人来到谷中的山民家。
    灰衣老者付给山民一锭银子,让山民腾两间房,并整些吃的,然后,舒瑾去其中一间房休息,杜、萧、殷三人和灰衣人以及那名少年一起。
    房间里有炕,灰衣老者让杜伯扬和自己一起炕上坐,萧、殷二人搬凳子,少年很黏老者,依依靠靠挨在老人身旁。
    杜伯扬、殷十三和萧三郎都很侧目这位少年,但是三人之中,只有萧三郎瞧少年瞧得十分专心。
    不过十三四岁模样,却生长得这般骨骼清奇体态修长,一张脸更是难得的端正好看:方额头尖下巴,一双眼睛灿然生光,鼻梁高挺,下面的嘴巴竟比舒瑾的还要再秀气些。嘴角还是之前看到的,微微上翘,使得它的主人面相上带有喜气。
    因为萧三郎看得太过专注,灰衣老者便先对他说:“这位兄台,你曾经见过我的天儿吗?”习惯性的,提到少年的名字,便抬起手来摸摸少年的头。
    少年笑起来对他说:“义父,我都很少出门。”
    灰衣老者目露慈爱,回以笑容。
    萧三郎说:“能否请贵公子把衣服解开让我看一看?”
    杜伯扬、殷十三闻言,顿觉唐突,不由自主之下,分别瞥了萧三郎一眼。萧三郎置若未见。
    灰衣老者微怔,凝目萧三郎良久,回头让少年站起来:“把衣服解开,给这位大哥看看。”
    少年很听他的话,站起身,将腰带松了,然后掀开外袍。
    一块配饰被从里衣拿出来,壶形,上方有些装饰,细细分辨,乃是翅膀以及昆虫触角的形状。乌沉沉,随着光转,会有黄色反光。
    灰衣老者一瞬不瞬,倒要看看这个穿青衣的青年最后有何说法。
    而萧三郎,却没半点心思去注意他。
    壶状腹部蜂形配饰——这不会就是凤凰教历任教主必定会佩戴的玄蜂灵配吧?玄蜂灵配出自于苗疆,在瘴气深重毒虫云集的地方,受天地之精华,兼百般机缘巧合经万年才成,本身硬比精钢,与此同时,最秒指出在于,此物无需任何外力,便可化天下毒。
    如此稀罕的东西,一向都是凤凰教镇教之宝,怎么会在一个少年身上?
    萧三郎拧眉的样子,足见他是晓得这块灵配的来历和奥妙。
    灰衣老者的眼睛里掠过忧色,继而和煦的表情一改,坚毅的目光,渐渐从眼睛里透射出来。
    少年说:“这个大哥,你认识我戴的这件东西吗?”
    萧三郎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自主发生颤抖。
    萧三郎迅速撇开脸,眼中水光一闪,被灰衣老者捕捉到。灰衣老者的眼神,顿时温和许多,并柔声问道:“小儿的配饰莫不是勾起了兄台伤心的往事?如果可以把在下当成朋友,不妨说一说。”
    萧三郎吸吸鼻子,转过脸问:“你也是苗疆的人吗?”
    灰衣老者果断摇头:“从未踏足过。”
    “孩子唤你为‘义父‘,孩子的亲生父母——”
    灰衣老者眼神又是一凛。
    杜伯扬和殷十三都瞧出端倪,杜伯扬急忙插口对萧三郎说:“萧兄弟,他们家事,我们还是不要随便问的好。”
    殷十三附和:“是啊是啊。”殷十三身中金缕衣,万般危险之际,少年救了他。救命之恩,对于他这种刚烈的人来说,那可得杀头来报。和萧三郎认识在先,萧三郎也曾救过他——他也救了一次萧三郎——情感上,殷十三的心已经不知不觉往少年那里偏。
    他们的提醒,萧三郎充耳未闻。萧三郎拧着眉,一直在想。想了老半天,他对灰衣老者说:“我听闻,某处断崖上曾有一对夫妇殉难,殉难的夫妇,他们是无后而终呢?还是,最好曾经留下孩子?”
    这话问得,好生隐晦。带着玄蜂灵配的少年固然懵懂,杜伯扬、殷十三这两个老江湖,四目对望,面面相觑,不知道头脑还算不差的萧三郎到底说个啥。
    灰衣老者呢?
    他的表现可就让人万分玩味。
    他先默默地盯着萧三郎,盯着盯着,如同碰到了一件难得碰到的好事情。他笑了,转问杜伯扬:“杜大当家——”
    杜伯扬一怔。
    灰衣老者说:“屠神之名响彻西北,杜大当家率人入两河一带,道上的人又有谁能不凝神呢?”
    杜伯扬先遭小落英剑丁翊的鄙视,后来又被桑星子害得,差点在这座山里丢了性命,入两河之行,一路固然需要谨慎,短短几日,危险就受了两重。“大名响彻”一说,这会儿提起实在让他汗颜。杜伯扬连连自谦:“老夫鲁莽,老夫鲁莽。”
    灰衣老者却说:“大当家虽未能得到善名,但在下闻听,和江湖传闻有所不同。大当家人在西北,对人讲究恩义,痛恨小人钻营打孔。与人与事,若行得正走得直者,大当家必奉若上宾。假如坑蒙拐骗,落到大当家手上,杀伐决断也从不留情。大当家的名虽‘恶’,恶的得都是那些叫人恶心的小人。在下雷冲不才,只会心中充满敬仰。”
    灰衣老者,原来叫雷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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