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猗的马骑得甚好,皇家男儿从小习得骑射,本领倒是用在了驾驭马车上头,也是着实讽刺。木秋萌在车内觉得无甚颠簸,听着隐隐车轱辘在砖地间滚过的有节奏的响声,感到那是引她通往新生活的铃声,便觉心生向往之意,面色也逐渐浮出些许红润,倒像浅浅扑上了桃色的腮粉般显得艳丽起来。
    忽然没了声响,自然是雁猗停了车,木秋萌只是听见帘外雁猗的低声呵斥,那几句话所含的内容足以让她刚蕴含着的红润气色立即打回往常寡淡苍白的模样。
    “皇上大婚何来的关闭城门?那皇后娘娘原本又非皇室中人,如何会招来什么祸患?这紧闭城门大婚的事,小生还是头一回听见!”
    “少爷请回吧!有什么事要出城过了今夜便可放行,您在这儿问难小的,小的也只能听皇命办事不是?”
    木秋萌迟疑片刻,探头对雁猗温和道:“那我们就等等便是,不是什么要紧事。”
    雁猗向车上的木秋萌望去,她满脸皆是从容与理解,倒也无些许落寞之意,这才令他微微放心,只得用力踩了踩踏脚,牵着手中缰绳调转了红鬃马头,前去他往年惯住过的西市口那家“紫金客栈”。
    全先生在木秋萌那几日在张灵柚榻前照料的时日里,听易医官对他说起小世子病症后便已相信,侧王妃娘娘是在生产前便患了那青楼来的腌臢之症。
    木秋萌当日接生之时觉得婴孩身上污秽不堪,便施法清洁了他全身的肌肤,不料却掩盖了那孩子胎里带来的疾病,待灵力散去已是自华北归还世子那一日,入夜易医官才发现,世子两眼周围皆是脓状疱疹,一眼瞧去甚是可怖,方急忙转告全先生,这才知晓这是孕中母体自胎盘传给婴孩的疾病。
    待张灵柚睁眼恢复意识后,木秋萌便离开了上阳院去寻雁猗,她在慢慢饮完一碗热粥后才艰难地由侍女搀扶着起来,所见之人只有全院首和洪姑二人,“本宫的女儿呢?”张灵柚的惺忪睡眼朦胧中带着焦虑,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躺了多久,也不明白在她昏迷中发生了什么,她只想见一见她苦苦盼了八月的漂亮女儿,于是尽力抬起手来去抓洪姑前来为她蓖头的胳膊。
    “娘娘,小世子平安降生了,奴恭喜娘娘了!只是......不足月生的缘故,还得静养着,娘娘身子打紧,易大人寸步不离世子殿下,娘娘安心休养罢。”洪姑柔声答道,张灵柚那双盈盈亮眼就那样直直望着她,她只得瞒下了世子感染之事,捻着轻松的事说与她听。
    “世子......本宫生下的竟然是个男儿!”张灵柚喜出望外,兴奋地双手扯着洪姑垂下的袖角笑道,脸颊因着久卧肿胀得没了嘴角的笑窝,只是她明白,此刻她是真心欢喜的。
    “全院首,本宫要重赏你!”
    “娘娘,微臣本该为娘娘效力,只是接生之事,还是微臣徒儿所做,微臣斗胆说上一句,娘娘也该谢谢她才是。”全大夫跪在地上顺目道,他此刻方才知晓木秋萌的判断之正确,也欣慰其独自接生的胆识,不由得在张灵柚面前替木秋萌讨起赏来。
    “......徒儿?”张灵柚眉眼间充满了疑惑,她的接生按理来说也因由院首亲候,哪里来得徒儿代劳之怠慢的道理?
    “娘娘,是木姑娘。”洪姑轻声在张灵柚耳边提醒道。
    是了,阿萌在御药房当过差,又是那样机敏,入了全大夫之眼当关门弟子自然是有理的。“是阿萌?她来过?唉!只怪本宫一直昏迷不醒,也来不及和她道声感谢......”张灵柚话音未落,前院便响起了嘈杂热闹的爆竹声响,噼里啪啦得震得里屋都闻得一清二楚,“怎么当差的?不知道本宫平日里爱清静么?大白天的乱放什么炮杖?生了世子就这般不顾本宫意愿了?”张灵柚只得任由那爆竹声停,才不满地埋怨起来,屋内的人也皆面面相觑,都知道先帝因着希望兄弟和睦,又想让子孙从小熟悉宫闱,便把原本建于街道边的各王府取缔,皇子自一同养育的智安四所出来便直接在宫中入住,宫中无诏不得擅鸣爆竹,以免走火伤及人与房舍,而此刻却公然鸣响,自然是皇上旨意。
    张灵柚也立刻想到了这一层,连忙对洪姑道:“快出去问问何事?是不是皇上知道本宫诞下世子了?”
    洪姑听罢便搁了玉蓖疾步走出,张灵柚则是被两名侍女搀扶起身,下床静静跪好等待谢恩。
    “娘娘!今儿个皇上大喜!各宫皆鸣爆竹以示阖宫欢贺之意,奴也是忙糊涂了!这样大的事不知晓!奴该罚!”
    张灵柚呆呆听完洪姑的转告,头脑中一下子没了想法,只是下意识地朝地磕了三下头,礼节周全地答道:“妾身恭贺圣上大喜,恭贺圣后......大喜。”说罢便头脑一沉,重重向一旁晕去。
    屋内的人立马慌了手脚,众人将张灵柚抬至床榻之上,全大夫取了一旁的医箱便开始施针,张灵柚这一倒极为突然,不过是因为她想起了那圣后不是阿萌,而是那狐媚虚伪的雪茶的缘故,这普天同庆之时,对阿萌,会是多大的打击与寸寸入骨锥心的煎熬呢?
    自然普天皆知,木秋萌也不可避免,她早早只身坐于青阳院外,痴痴看着那些皆着新制礼服的宫人在她眼前进出,轿辇已从端门入内宫,吉时将至,新娘子马上便要从青阳院出来,乘着那八抬喜轿至大殿,与那万人仰慕的新郎官行大婚之礼。
    她只能看着。
    雁狄他,今日便要成婚了。
    那些他陪伴她的午后又一次应情应景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她当时的臆想此刻她还记得,她明白这是她日后天天都会过上的蜜味生活,只要穿上那身吉服,她便再不用如棵植株般静静看着眼前的翩翩少年,便能安心与他相拥入眠了。
    阿萌,你看,那个盖着正红宫缎盖头的人,穿着的那身吉服,上面所绣的花纹便是你独自坐在窗边画了一遍又一遍的各色花色样式,那样好看,好看得直刺眼。
    没有葵花。只是没有葵花罢了,自然那张葵花,会被咕咚好好保留在他的寝殿里,还好,没能上了那身,他人的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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