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先生,我今日听闻几个孩童在那里唱‘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上北芒’的歌谣,不知道是不是先生所做?对了还不知道先生表字如何称呼?”
    转眼之间,秦谊便带着林宏来到文家纸坊附近的一处小店里,与穿上衣服的林宏相对而坐。这家店是秦谊当初在太学之中厮混之时,经常过来消遣吃饭的地方,主打的就是便宜二字,但是因为独特的地理位置,到这里来消费大多都是一些士子,基本上达到往来无白丁的程度。
    秦谊自然不用说,京师雒阳新崛起的名士,而眼前这个林宏,在从纸坊出来以后,也是换上了一身士子的服装,只是这一身衣服已经有些破烂,打了不少补丁,看上去便知道混得不怎么样。
    不过只看背影不看正面,这个林宏倒像是一个士人,只是来到正面,看了他那张独眼龙的脸,又感觉像是一个悍匪。
    “秦令史叫我林宏就行了,不用那么客气!那歌谣的确是我闲来无事所做,不想被人给听去了,这种东西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只是听了秦谊的称呼之后,林宏却是低声说道,语气之中不少谦恭之意。
    士人之间打招呼都是称字不称名,但是林宏却是让秦谊叫他大名,而不是自曝表字,似乎已经连士人的骄傲都不要了。
    “林先生似乎过得不太如意啊!”当听了林宏的话之后,仍然不知道他表字的秦谊继续称呼他为林先生。
    “一个百工杂役,又如何敢称先生,秦令史莫要笑话鄙人!”
    “我观林先生谈吐不凡,似乎出身不凡,为何流落如此地步呢?”看着林宏还是这幅模样,秦谊也是忍不住问道。
    “那有什么不凡啊,就是普通自耕农出身,偶尔跟着郡上的先生读过一段时间的书,后来也是有些自命不凡,举不上郡里的孝廉,便带着一丝侥幸来到雒阳,希望能够讨个功名。谁想这雒阳城内可真是居之不易,我那点儿三脚猫的学问,连太学之中的士子也多有不如。厮混下来,不但一事无成,更是生病瞎了一只眼,更是彻底绝了这个心思!”说起这往事来,林宏也是唏嘘不已。
    听了林宏的事情之后,秦谊也是莫不沉声,当今世道,经学都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普通百姓家偶尔能出个读书人,想要上进出路也很窄。这个林宏估计也就是个普通水准的小知识分子,不甘心一辈子平庸,限于家世和水平,又举不上郡里的孝廉,便试着到雒阳来寻一丝机会,然后雒漂的生活也是给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
    “其实以林先生的水平,不在雒阳厮混,回到老家,大概做个县吏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干嘛非得在雒阳死磕?”上一世秦谊一个不错的哥们也是北漂,其实他的条件也算不错,回到老家这边来肯定能混得不错,至少是有车有房起步的,但是人家就是为了追求理想要留在京城。
    “年少之时不知天高地厚,总以为能闯出一番事业,也是拒绝了不少人的好意,现在混成这个模样,实在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林先生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别人不说,难倒您的父母还会因为您没有成就不让您进家门了吗?”
    “秦令史,我家是丹阳郡,那边时不时便闹山越,我来雒阳寻前程的第二年,他们便死在山越贼寇手中,都是宗族帮着出面料理的后事,如果我当时留在老家,不说救下父母性命来,也能陪他们同生共死,我现在混成这幅德性,还有什么面目回乡!”说起这事来,林宏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
    看着林宏的这个反应,秦谊也是有些理解,他走到现在这一步,想要回去也难,更重要的是过不了自己心中的那一道坎,于是便在雒阳城内漂着。
    “其实吧,我觉得林先生还是很有才能的,只不过没有遇到合适的机会,自然也就没有用到合适的地方,不知道林先生觉得我秦谊前途如何?”秦谊还是想要招揽一下林宏,这年代读书人比较稀少,找到这么一个落魄到这种地步的也算不容易。而且林宏虽然落魄,但不偷不抢,靠力气吃饭,也算是比较有底线,如果秦谊真能给他一个机会自然也是感恩戴德。
    “秦令史年纪轻轻便已经名满京师,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将来至少也是一任郡守起步,如果有可能,即便是州牧、九卿,甚至三公也不是不可能!”而面对着秦谊的这个问题,林宏也是老实回答道。
    作为一个百工,能够第一时间知道董卓将要行废立之事,这个林宏的心还没有死,也在一直关注朝政大事,他自然也是知道秦谊的一些故事。
    在雒阳厮混那么久,林宏自然知道像是秦谊这种出身的人想要上位有多难,秦谊这种小豪强也就比他这种自耕农强一个阶级,而秦谊能做到全是靠的自己本事,这也是林宏不具备的,所以林宏对秦谊的仕途还是比较看好。
    “倘若我为州牧或是九卿,当至少为林先生求得一个县长之职,虽然也不算很高,但至少能让林先生能够昂着头颅回到家乡!”秦谊也是开出了自己的价码。
    “林宏现在已经是烂命一条,只能靠做工为生,干什么都是干。秦令史不嫌林宏才疏学浅,又眇一目,愿意招揽林宏,林宏又怎会如此不识抬举。林宏愿追随秦令史,为主公效劳。”言罢,林宏径直扑倒在边上,向秦谊行起大礼来。
    说实话,以现在秦谊的地位向林宏做出的县令承诺,也只不过是一个空洞的空头支票罢了。只是这个林宏实在太过卑微,家世和学问都一般,还瞎了一只眼,秦谊这么一个未来之星肯招揽他,已经是他能遇到的大好机会。
    更重要的是秦谊给了林宏希望,让他能够重拾起自尊和信心,至少能够再像一个士人一般活着。
    “对了,还没有请教林先生表字如何称呼,咱们这些士人还是称呼表字来的习惯!”
    “伯……远!”做工的都是一些粗人,那会称呼表字,以至于林宏都许久没有说起过自己成年时故乡老师给自己起的这个表字来。而在说出自己的这个表字来之后,林宏也是泪流满面起来。
    ——我是终究会有几个无名之辈崛起的分界线——
    宏母葬不归,书其从父曰“心有远志,不在当归”,世人多谤之。——《季汉书·林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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