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胖子的大吼声,全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空了。
    他睁大眼睛不让眼中的透明液体滑落,只觉一阵气血上涌,心口空出来的那一块地方痛得生不如死。
    “阿彻……我错怪你了……”
    那天之后,周围所有人都发现江立的状态不对劲,尽管他每天吃喝睡觉的作息还是那么精确,但人却以恐怖的速度逐渐消瘦,他经常独自坐在自己房中或者南威的灵堂里发呆。南宫祈和胖子瘦子一直没有放弃找到玄商的希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而每一次无功而返都是在给江立身上添刀子。
    与此同时,江立拼命地加快部署,执拗地不愿意放松一下,江耀和方英秀被他的模样吓得心惊肉跳,儿子的这番举动,像是在给他们传递一个信息——早一点将梁政拉下龙椅,也就早一点放下所有的顾虑,这样他可以安安心心追随玄商而去了。
    王准叹了口气,又问陆良:“陆公子,你觉得呢?”
    “我也认为没有问题。”
    说江立的状态差,陆良其实没有比他好多少。他曾经那么傻傻地相信先皇,先皇却负他,害死了他最爱的妻子郑氏。现在,他没有主动招惹过梁政,梁政依旧不放过他,他与南威跨过年龄和阅历上的差异已属不易,梁政却亲手毁掉了他和南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梦。
    对这一次的行动,陆良没有丝毫愧疚,是皇家对不起他,而不是他欠了皇家。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姓梁的全部死掉,可是那样的改朝换代无疑是让百姓承担战乱之苦,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支持了先皇的第九子,他看得出来,梁烨这个孩子,跟他阴险狠毒的父亲和兄弟不一样。
    大赟王朝纪年五百三十八年,西北与岭南联军一路破关直达皇城,与早已聚集在荷州府的温嘉钰亲军会合,皇城军抵死反抗却因人数不足与战术落后而节节败退。
    皇宫中,人心惶惶,太监和宫女们都暗暗收拾好了自己的包袱,这回皇权若能保住或者权力和平交接还好,若是不能,他们可不愿意把性命交代在这里,趁乱跑出宫不失为一个保命的良策。
    太叔衿焦急地在凤仪宫里走来走去,梁泽问她:“母后,我真的可以当皇帝吗?”
    太叔衿下意识警惕地左右看看,却见已经没有一个宫人还在意他们说出的话有没有大逆不道了,她自嘲地笑了笑,到了这个份上,确实不用再隐藏什么了。
    “泽儿,你放心,你是陛下的嫡长子,太子之位原本就是你的。”太叔衿蹲下来,慈爱地抚摸梁泽的脸颊与鬓角,紧张激动的心情折射出她对权力的渴望,“等你外公来了我们就有办法了,今日之后,你会成为皇帝,母后就是太后,整个大赟王朝都攥在咱们家手中。”
    梁泽欢呼一声:“太好了!”
    太叔启带着人包围前殿的时候,梁政正在用午膳,魏德义仍如平常一样为梁政倒茶布菜,完全没有把太叔启当做一回事。
    “兵临城下,倾覆在即,陛下还能如此从容,臣实在是佩服啊佩服。”太叔启哈哈笑着走进来,一点没有要跪下行礼的意思。
    梁政不看他一眼,盯着桌上一盘红烧肉看,慢条斯理地问:“令虢侯这个时候进宫有什么事情吗?”
    “陛下,你别再装了。”太叔启一指殿外,“联军很快就要冲破宫门了,这个皇位,你想让也要让,不想让也得让。”
    梁政两手交叉往后一靠,虽然面色病态而苍白,气势上却没有弱下去一丝一毫,天然的王者凌厉沁到了骨子里:“既然最终都要让,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偏偏让给你?”
    “陛下此言差矣,不是让给我,是让给你的亲儿子。”太叔启朝手下一伸手,手下立马递上一卷圣旨,他高高地扬起那黄卷轴,“退位诏书臣已经找人写好了,陛下只需要在上面盖一个大印就可以。”
    梁政笑道:“盖个印很简单,孤只怕外面的联军不认这张圣旨。”
    “这陛下就不用操心了,臣早有布置。”
    “布置?”梁政突然往前一探,两手撑在桌子上,紧盯着太叔启说,“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骗我吗,你所谓的布置,早就被江立和陆良铲除干净了吧!”
    太叔启眼神变了变,口中说道:“臣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
    梁政说:“说起来,令虢侯是世袭罔替的爵位,在孤还在襁褓之中时,太叔启你就已经开始行动了吧。”
    多年渴望被戳穿,太叔启没有说话,梁政继续道:“孤幼时上无母妃依靠,下无百姓拥护,内无父皇喜爱,外无大臣支持,无奈中给了你一个最好的机会,你的集团就是在那时悄然膨胀到继位后的孤难以铲除干净的程度的吧?”
    “孤自负,暴虐,控人生死,可是孤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了。君未离开之后,孤一一排查与你交往之人,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杀了很多忠臣老将,由此进入了一个灭人伤己的怪圈,今日倾覆,实属意料之中。”
    “事到如今,孤死后是没有脸面去见大赟王朝历代君主的,唯一还能做的,就是掐灭太叔家改朝换姓的可能。”
    太叔启一愣,急急追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孤的意思就是,你以为你那些深藏在各个系统中的党羽是怎么几天之内失踪或者哗变的?”梁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你若是输,就输在自己太自负,不相信朝中还有比你更厉害的人。”
    一旁侍立的魏德义暗暗嘲讽地瞟了太叔启一眼。
    太叔启表情阴晴不定,想了一会儿,突然一切都想通了:“灰楼楼主!”
    他总算知道梁政之前为什么在一心求长生之中还要横生枝节杀了南威,原来是堵上了他的退路!南威一死,陆良和江立这前后两任灰楼楼主都会恨毒了梁政,而梁烨早就接触过江立,陆良加入江立的阵营,便代表他的人脉站到了梁烨的身后。
    还有,南威之死会促使他们加快筹备速度,反过来就压缩了太叔启收网的布置时间,让他从绝对的优势主动地位跌到了今天孤注一掷的局面。
    资历上,太叔启比陆良晚,陆良是先帝之时的重臣,他的人脉真要论起来比后来辅佐梁政的江立可能还要厉害几分。他们俩的联合成为最厉害的智囊,再加上梁烨在外征战取得的士兵们的信任……
    论谋略论武力,太叔启都输了。
    “我不管!”太叔启吼道,“我筹谋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熬到现在,我还有最后一张牌可以赌,就是他们名不正言不顺而我的泽儿是你的嫡长子,继承皇位理所应当!”
    梁政面不改色,“一开始他们确实是拥兵造反,说出去没有立场,可是你拿着自制的圣旨屁颠屁颠地跑来,恰好给他们送上了理由——奸人逼皇帝退位,他们义无反顾回朝救主,乃是奉行大义。只要你我和泽儿都死在混乱中,他们的这番说辞就没人怀疑了。”
    “这……”太叔启被梁政说得一下子乱了心神。
    “别挣扎了,咱们都挡不住联军,你尚且有逃的机会,带着女儿外孙和全家老小赶快走还来得及。”
    “不行!我不可能失败的!”太叔启抬手把圣旨扔到梁政面前,“你是故意说这些话让我退缩!不管怎么样,你必须把印给我下了,之后的事情你就管不着了。”
    “之后的事情你也管不着了。”
    殿外传来人声,破风声也同时响起,太叔启惊骇回头,一把飞剑正好刺进了他的脖颈,喷溅的血液一刹那染红了巍峨大气的承重柱。
    南宫祈把空剑鞘扔在地上,冷冷地看着逐渐失去生机的太叔启。
    太叔启还能动,他往上首的位置爬,目光死死黏在那卷圣旨上,只要梁泽当了皇帝,整个大赟王朝就在他鼓掌之中。
    “我不会失败……我不会失败……我……”
    他最后的话永远噎在了嗓子里。
    梁政貌似惋惜地叹了一声:“明明在最终放弃还可以有一条生路,可以保全天伦之乐,偏偏要选择死在这里,这冷冰冰的宫殿究竟有什么好,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孤——”
    “天地间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江立慢慢走进来,一身素雅白袍,气质清浅,抬眸相望,恍如初见。
    梁政“啊”了一声,语气中却不显惊讶:“是君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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