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它这尾巴,是为了保护主人才被砍掉的。”
    萧潇点点头。
    “断了新生一尾的猫又,就跟失了本体花木的草木精怪一样,从此绝了修炼之路,但猫妖主动断尾,却能替人挡灾消劫,所以如果不是对主人家情深义重的,谁又愿意做出像它这样的牺牲呢?”
    他把猫咪横抱在怀里,让它趴得更舒服一些,
    “你还记得我之前跟我说过,这山庄主人曾经找我看过事儿吗?那事情,就跟这只傻猫有关……”
    五六年前,萧潇曾经接过一个委托,是这座温泉度假山庄的主人,遇到的一件怪事。
    山庄的主人姓杨,当时正和东南亚的商团合作一个颇大的进出口贸易项目,于是经常要到暹罗、大马、星洲等地出差。
    有一次他在暹罗谈生意的时候,有个当地的华裔商人,态度热情得甚至有些强硬的“送”了他一尊纯金的佛像,并且告诉他,这佛像能预言吉凶,可以保他生意兴隆。
    当时山庄主人并不把这事情放在心上,把佛像请回国之后,刚巧当时这座温泉度假山庄也刚刚落成、风光营业,正需要个能“镇”得住场子的招财开运之物,于是老杨先生就把佛像供奉在了这座度假山庄的前台处,随后彻底将祂的存在抛诸于脑后。
    可是,很快的,当时被安排留守在山庄里负责日常营运的杨家长子,就开始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在他的梦中,他看到一个身穿土褐色长袍,白纱罩头,只看得清一个尖尖的下巴的瘦削女人,站在自己的面前,对他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但偏偏他醒来以后,那陌生女人说过的话,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而且仔细琢磨着,竟然还能品鉴出那么一点儿不清不楚、难以言明的暗示意味。
    当时老杨先生的长子在好奇心作祟之下,按照梦中女人那似是而非的提示,买了某只他当时一直犹豫了许久的股票,没想到三天之后,竟然连续大涨到停板,他为此捞了一笔意外之财。
    那之后,他又梦到了那褐袍白纱的女人数次,每次都会给他带来些生意上或者生活上的暗示,只要参透了梦中的提示,然后按照女人给他的预言来做,就会万事顺遂,简直如有神助一般。
    老杨先生的这个长子,跟家里人关系很好,而且大大咧咧没啥心就在家族聚会之时,将他最近常常会做一些匪夷所思的预知梦的事情,告诉了他的父母和两个兄弟。
    当时除了山庄的主人之外,其他人都只是把这事儿当个玩笑话来听,谁也没有当真。
    可老杨先生毕竟曾经将那纯金佛像从暹罗国里亲手抱回来,好歹还对当时送他佛像的华裔商人说过的话儿有那么一点儿印象,特别是“能够预言吉凶”这几个关键字,当时他并没有当一回事儿,现在回忆起来,却似乎暗暗和自家长子的情况契合。
    身为一个成功的商人,老杨先生对风水玄学一类的事情,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顾忌的。
    而且凭着他多年在商场上摸爬滚打的敏锐直觉,山庄的主人总觉得,如果那尊纯金佛像真的能预言吉凶、保人富贵的话,那暹罗国的华裔商人,根本没有道理会将这么个人人求之不得的好东西送给他。
    然而就在老杨先生犹豫着要怎么处理那佛像的时候,自家长子却忽然出了事——他儿子某天晚上在山庄里溜达闲逛的时候,身旁一堵石墙忽然坍塌,碎石断砖砸在了身上,当场就把人砸了个脑内出血,整个人都陷入了深度昏迷之中。
    突然来了一出飞来横祸,差那么一点儿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老杨先生都快急疯了,当时就连夜直接从老家飞来山庄所在地,就近照顾还躺在重症监护里的长子。
    老杨先生在山庄里住下的那日晚上,长子的妻子就哭哭啼啼地告诉公公,她丈夫出事当日,曾经心神不宁地对她提起过,自己昨晚做了个梦,梦中有个女人告诉他,最近他可能会遇到生命危险。
    听到儿媳妇告诉他的这个消息,老杨先生立刻就觉得大事不妙,马上辗转托人寻找能帮他“看事儿”的靠谱的高人。
    供奉在前台神龛里的那尊纯金神像他不敢随意销毁,就让工作人员将祂给撤了下来,层层包好塞进箱子里,藏进了一间储物室的柜子最深处。
    然而,即便如此,山庄的主人老杨先生当晚依然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中他看到一个身穿褐袍,头罩白纱的消瘦女人,站在他面前,纤纤玉指朝他一指,被阴影掩住大半的鼻梁下,檀红双唇翕张,声音低沉而沙哑:
    “汝将利刃穿身,魂归黄泉。”
    醒来之后,老杨先生回忆梦中点滴细节,简直吓得心脏病都要犯了——若是预言是真的,那么简直不需要费心做什么解读,分明说的就是他最近就会被人捅刀子死翘翘了!
    赶巧这会儿山庄主人托人联系的高人也找到了,正是当年的萧潇。
    只是那会儿萧潇正好身在外地,即便立刻赶来,也要第二天才能到。他在电话里听了老杨先生家的情况之后,想了想,劝说他最好今天一天都呆在家里,把自己反锁在安全的区域,不要让任何人接近,身边也不要有任何利器。
    只要不让预言有一点儿能够实现的可能,老杨先生全须全尾地撑到明天,等到他赶到,那么萧潇拍着胸口保证,说自己有十分的把握,能替他将这事儿给圆满解决掉。
    “那之后呢?”
    阮暮灯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间也坐了下来,两人就这么在别墅的玄关里盘腿对坐,萧潇膝盖上还趴着一只胖成球的大橘猫,画面看起来莫名的有些滑稽。
    “其实我那时候确实失算了……”
    萧潇抚摸着大猫的一身姜黄色长毛,摇了摇头。
    “我以为,那就是暹罗国极为常见的‘养小鬼’一类的邪法。那些封在神像、佛像或者佛牌里的‘东西’,如果能力足够强大的话,一开始会给主家带来好运和金钱,有些甚至会以‘预言’的形式,提醒主家准确抓住转运的契机。但是时间长了,这些所谓的‘运势’,其实只是这家人提前透支的下半辈子甚至下一代人的气运,消耗完了,自然就要倒霉了。”
    萧潇顿了顿,继续说道:
    “而且那些‘东西’吃的供奉多了,胃口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养越大,一旦到了无法满足的地步,往往会心生怨恨继而反噬饲主,若是又刚好恰逢主家运道耗尽、时运不济之时,它们口中的‘预言’,往往就会逆转成为‘诅咒’,让一家人不得安生,小则倾家荡产,大则血光之灾,甚至还非要搞到家破人亡不可。”
    阮暮灯知道,此类术法,其实就是从降术的“役鬼”一支里演变而来的,只是后来传到东南亚之后,又融合了一些当地传统巫魇之术的特征,早已经自成一派、蓬勃发展,甚至变成了某种不可说的产业链了。
    “所以,你说的‘失算’,又是在哪里?”
    阮暮灯问道。
    “我当时没有料到,山庄主人梦到的女人所说的话,并不是单纯的‘诅咒’,光靠躲避,是没办法逃过的。”
    萧潇摸着胖猫柔软的皮毛,从后脖子一路撸到那条蓬松的大尾巴上。
    “结果,那女人,竟然是个‘言灵’。”
    从古至今,无论中外,在世界各地众多的文化体系之中,人们都相信语言具有灵性,中文中有“一语成谶”,英文里则有“soullanguage”,话说出口了,就会变成一种束缚,使其具有成真的可能。
    而萧潇所说的这种“言灵”,则更接近于一种通过言语的力量对周遭之人产生影响的阴魂。
    这些阴魂生前便具有较普通人更强韧的精神力,再由某种特殊的手法拘魂后炼制而成。炼出来的言灵,会附身在法器之上,像耳报神一样,能预知未来、断人吉凶,通常会天价卖给商界或政界的有钱人,满足他们事业上“未卜先知”的需求。
    然而“言灵”供养得久了,每一次它们的话语应验之后,都会逐渐变成阴魂积累的力量,时间一长,“让预言成真”就变成了它们赖以存在的唯一执念,甚至不惜任何手段也要令其实现……
    “那天晚上,老杨先生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头,一直撑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萧潇继续将这个故事的后半段讲完。
    “然而睡梦之中,他梦到那褐袍白纱的女人站在他的床边,又对他重复了一次相同的话,然后,那女人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朝着他胸口就直直刺了过去……”
    “你是说,为了令自己的预言应验,附在佛像上的阴魂,竟然亲自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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