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河调子一直都在耳边萦绕,庞独驾驭着石棺,已经走的无影无踪了,可我仿佛还能听见这苍凉的歌声。我的心,碎成了一块一块的,这首巡河调子,宛若是庞独的血和泪所化。
    “哥!!!”我忍不住在河水中跳了起来,放声大喊。
    可是庞独听不到了,无论我喊的再悲戚,他终究是听不到了。
    过了很久,我爬上了河岸,身后就是小盘河,是自己的家,但我没有一丝力气,连走回家的力气都没有。我就躺在沙地上,一直到天色快要发亮时,才混混沌沌的回到村子。
    我回到家里,就生了一场病,身上烫的和火炉一样。这很罕见,以往过去的十来年时间中,因为一直都在勤修苦练,我连伤风感冒都没有得过。可这一场病,足足四五天才过去,整个人几乎烧晕了。
    应龙很孝顺,也懂事,我病了的这几天,他每天都守在我床前。一直到我烧退了,他才跑到自己的小床去睡了一觉。
    我什么都没有说,心里有再苦的事,也没对他吐露一句。因为我不想让孩子知道这个世间有这么多的苦,这么多的愁,我还是想让他过的快乐一些。
    这天傍晚,我披着衣服下来走动走动,已经有四五天没下床了,头还是晕的。当我推开自己的房门时,夕阳还有一缕余晖,应龙刚刚练完功,满头大汗的坐在屋檐下休息。
    我刚想开口喊他,目光骤然停滞了。我看见一条比小臂都要粗的花蛇,从屋檐上探出了半截身子,几乎发黑的蛇信吞吞吐吐,已经悬到了应龙的头顶。
    北方极少见到这样大的蛇,而且这条蛇花花绿绿,蛇头是三角形的,一看就带着剧毒。我的心一下子就慌了,大病初愈,身手远不如平时灵活,想要猛扑上去拉开应龙,却迟了一步。
    “应龙!!!”我大喊了一声,为时已晚,屋檐上那条斑斓的大蛇,嗖的垂落下来。应龙年龄还小,应变能力不强,等他听到我的示警声时,完全迟了。
    轰!!!
    骤然间,我的眼睛猛的一花,我隐隐约约看见应龙的身上,仿佛唰的冲出一条淡到无可察觉的影子。这条影子,宛如一条升腾而起的龙,直接把斑斓的花蛇给卷到了一旁。
    啪嗒!!!
    花蛇掉落到距离应龙五尺远的地方,我抖掉身上的衣服,一个箭步冲过去,一脚踩在花蛇的七寸上。应龙吓的脸色惨白,可是看到花蛇半截身子缠到我腿上的时候,他一把抓起身边的龙头棍,冲到我面前,对准蛇头就是一通猛砸。
    父子两个联手把这条花蛇打死,应龙的小脸上全是汗水,惊魂未定。
    “爹,你没事吧?”
    “没事,好孩子,爹没事……”我摸了摸应龙的小脑袋,心里一阵一阵的暖意,这个孩子,虽然脾气急了些,但是心眼很善,又这么孝顺,这十年里头,我天天替他担惊受怕,也都值了。
    “我当时,似乎是看走了眼了。”
    就在我和应龙说话的时候,小院的门外,响起了一道声音。天已经快要黑了,不过当我看到院子外面这个人时,心里又惊又喜,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他来了。
    小院外的人,还是穿着一件风尘仆仆的破旧道袍,满头银霜般的发丝,站在门外,捻着胡须微笑。这人,居然是当年给应龙留下那道保命符的远尘。我当时信不过远尘,专门跑到松树岭问过张龙虎,得知远尘是一个心怀慈悲的世外高人,这才放心的把保命符给应龙用了。
    “道长。”我快步走到院门处,把远尘给迎了进来。
    “约莫能有十年了吧。”远尘看看应龙,笑着说道:“我又回了河滩,还记得当年给你这孩子留过一道保命符,今天专程来看看,保命符虽然没有保住,可这孩子,却长的结实。”
    “道长,当年你给的保命符,我的确给孩子用了,可是……”我自失的摇了摇头,说起保命符,又得扯到白瓷龙瓶,我不想绕那么多圈子:“可是出了些意外,保命符没有了。”
    “这孩子的命数若是久远,没有保命符,也能健康安泰,现在瞧着,不是很好么?”远尘也笑了笑,随即正色说道:“有两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道长,有什么,但说无妨。我和松树岭的张龙虎是忘年之交,他对道长也是敬仰的很,道长的话,我信得过。”
    “当年我见到你妻子的时候,确实觉得她肚子里的孩子,命数很差,我年轻的时候,学过小望气术,算是略知一些皮毛。”
    远尘老道年轻的时候,所学甚杂,常言说,杂驳必不能精纯,可远尘老道是不世出的奇人,涉猎百家,无一不精。他的望气术已经到了至高境界,甚或能够隔胎望气。
    当年如莲怀着应龙的时候,远尘老道已经看出来了,应龙身上的气,是灰黑色的,而且灰黑之间还夹杂着一团隐隐约约的红色的血光之气。在小望气术里,这样的气,意味着人的命数不好,还会受到上辈人的牵连和影响。因此,远尘觉得跟我们家投缘,专门送了一道保命符。
    但这一次远尘再到小盘河,看见长大了一些的应龙时,就发现应龙身上那团灰黑又夹杂着血光的气,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雾蒙蒙的气。
    “这样雾蒙蒙的气,又代表什么?”
    “气浑浊不清,外人无法看透,我也看不透。”远尘说道:“这种气,极其罕见,可能一千年也出不了一个。”
    远尘说,常人的气是怎么样的,学过望气术的人基本一眼就能看到,命数或贵或贱,都一览无遗。唯独这种先天混沌不清的气,是如天机一般的命数,谁也揣摩不透。
    但这样的气,只有极凶或者极贵两种可能。
    “有破法吗?”我一听这种气或许意味着极凶的命数,立刻就慌了,应龙是我的命根子,我不希望他有任何意外。
    “命既如此,何必破之?”远尘笑着说道:“刚才那一幕,你瞧见了,我凑巧也瞧见了,若是极凶的命数,会有龙气护体么?”
    我一听远尘的话,觉得很有道理。刚才从花蛇嘴里救下应龙的那团影子,果真就像是一条飞驰的龙影。
    我的心顿时就宽了,也觉得胸膛舒畅了许多,叫应龙去把家里珍藏的一坛老白汾取出来,款待远尘。远尘虽然是道门的人,却不忌酒,只不过再好的酒,也是浅酌小饮。
    “当年我路过小盘河的时候,蒙你妻子款待斋饭,这一饭之情,我还记得。”远尘拿着酒杯,浅浅喝了一口,又轻轻皱起眉头:“可你妻子,恐怕已经不在了。”
    “是不在了,亡故了十年有余。”
    “不必伤怀,你的妻子,心底淳朴善良,她并非死了,死对她来说,其实是开始另外一个很好的归宿。”远尘放下酒杯,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说道:“可我终究还是要偿还这顿斋饭之情,你若是信得过我,我替你的儿子指一门亲,如何?”
    “指一门亲?”我楞了一下,应龙岁数还小,这些事情我连想都没有想过,但远尘这么说,肯定有他的道理,我忙不迭就点头答应:“道长能指点的,必然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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