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唐云天到了桑园城之后,就暂时找了个偏僻的小店住下来。这个地方确切来说不是旁门的地盘,也不是排教的地盘,什么人都能来,也不会有人管。
    “叔爷,白莲会的船,混在别的船只里面,船上可能有标记,只有白莲会的人才认得出来。”我透过小店的窗子,望着远处的河面,对唐云天说道:“现在河里的船多了,我们要一条一条的去找,还不能让人有疑心。”
    “娃子,不急,慢慢找。”唐云天拍拍我,示意我不用那么着急:“有些事情,本就是急不来的。”
    等到安顿好了以后,唐云天带着我在城里走了走。桑园城人流涌动,全都是陌生的面孔,而且人流里夹杂着不少走江湖的人,我或许是在河滩行走以来被人追击的次数多了,在这样的环境里,心里就不由自主的警觉。
    不过,等我再扭头看看身边的唐云天,些许不安就渐渐消散,这是当年七门三英里硕果仅存的一个,我估摸着,大河滩没人是他的对手。跟“南云天”同行,自己的安全还是有保证的。
    现在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天气一暖和,荒芜了一冬的河滩也恢复了生机,走在如此繁华的城中,唐云天好像颇有感慨。
    “一转眼,就是几十年过去了,我年轻的时候,桑园还只是个小城。”唐云天指着道路两旁的店铺,笑着说道:“以前啊,这儿还没这么多店铺。”
    我也笑了笑,但是望向唐云天的时候,想说的话,又说不出来了。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睛里,有一种不易觉察的焦虑和担忧。
    他是七门人,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为的还是七门人祖祖辈辈未完的大业。他想要阻止天崩,想要让这桑园城中无数的老百姓乃至沿河两岸的芸芸众生,都可以活下去。
    可能就是这个时候,我才真正明白,河凫子七门立门千百年,七门人前赴后继,不畏生死,究竟靠的是什么。其实,他们靠的并非自己有多强的手段,多高的功夫,他们靠的,只是自己心头的信念。
    我们俩穿街走巷,把半个桑园城走了一遍,我一路走,一路仔细的看,但熙攘的人流,仿佛全都是平生第一次看见的生面孔,也分不清楚里面到底有没有白莲会的人。
    又走了一会儿,眼瞅着要把桑园城走遍了,我就想着,到城外靠近河道的地方看一看。
    就在这个时候,唐云天拍了拍我,顺手朝前面一指,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就看见长街拐角那边,似乎聚集了一堆人,不知道在围观什么。我们俩走过去,踮着脚尖伸头朝里面看。
    在外面围观的,都是桑园城里头的老百姓,人群中间有个身穿靛青布袍的中年男人。这个人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虽然衣着普普通通,但面相倒很俊雅,脸很白,留着一抹胡须。
    “诸位乡亲,大伙儿都知道,我是白莲会的,这一次,不是来传道,只是变个小戏法儿,给大伙儿瞧瞧,解解闷。”白面中年人面相善,说话也一团和气,站在人群中间,说道:“我在白莲会,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耍的戏法儿也平常无奇,大伙儿千万不要见笑。”
    我听到这个中年男人的话,心里只觉得太凑巧了。白莲会经常在桑园这片三不管的地方活动,他们不像三十六旁门,已经在河滩站稳了脚,为了发展势力,白莲会就要不断的在各处传道,吸纳信徒。我和唐云天正想找白莲会,没想到在这儿居然轻轻松松的就找到了一个。
    “常言都说,樱桃好吃树难栽,在咱们大河滩,那可是稀罕物啊。”白面中年人微笑着说道:“我变个戏法,叫大家都尝尝鲜吧。”
    说着话,白面中年人摊开手掌,掌心里面有一颗小小的樱桃核,他信手把这枚樱桃核丢在地上的砖缝里,取了个小水瓶,倒下去一点水。
    做完这些,白面中年人就站在旁边,不动声色的看。周围一大圈围观的人也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只是觉得这人神神叨叨的,都觉得好奇。
    过了最多有半盏茶的功夫,那条砖缝里面,慢慢的长出了一抹嫩绿的叶芽。叶芽长的很快,一转眼就蹿到三尺来高。
    “这是什么戏法?长出一棵树!”
    “谁认得,这是啥树?难不成就是樱桃树?”
    周围的人估计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一个个交头接耳,咂咂称奇。我在旁边看着,倒真的瞧不出一点破绽,觉得那棵绿油油的树,依然在飞快的长高。
    很短时间里,这棵樱桃树就长到了足有一丈高,枝繁叶茂。不仅树长高了,而且绿叶之间,竟然在慢慢的开花,继而结果。小小的绿樱桃,以肉眼都能看见的速度,不停的胀大,变红。
    也就是一盏茶的时间,一树樱桃红彤彤的,好像是成熟了。白面中年人伸手摘了几把,递给身边围观的人。
    “大伙儿都来尝尝,树上还有很多,全摘下吃了吧。”
    谁都想看看热闹,尝尝新鲜,白面中年人一发话,立即有人涌到这棵树下,伸手去摘。我看的心里痒痒,凑过去也摘了两颗放在嘴里尝了尝,只觉得甜香脆爽,说不出的好吃。
    片刻之间,满树樱桃都被人给摘光了。白面中年人拿出那只小瓶儿,又朝树下倒了点水,一丈来高的树,刹那间就好像枯萎了,慢慢的越缩越低,最后,重新变成了那颗被丢在砖缝之间的樱桃核。
    “今儿个真算是开了眼界了!”有人从头到尾目睹白面中年人的“戏法”,佩服的五体投地:“这哪儿还是戏法,这是神仙一般的手段啊!”
    “白莲会的名声,我倒是听说过,只是头一次亲眼得见,果然不一般。”
    众人交头接耳,称赞连连,白面中年人却很谦虚,愈发让人觉得身有本事,又和蔼可亲。
    “我们白莲会的云船,时常都会在桑园附近,会里有几个同门,略微有些小门道,大伙儿家里头有亲人头疼脑热了,或是想占卜问个事情,都可以找我们。”
    白面中年人很会拉拢人心,适才露了那么一手,现在又承诺能给人看病算卦,一圈人算是牢牢记住了白莲会。等这些人散了之后,必然要把今天的事情到处传播,白莲会的名头,就是这样一点点慢慢打开的。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能给人占卜,那就给我算一卦怎么样?”
    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毛毛楞楞的,也不管白面中年人愿意不愿意,走过来就硬拉着他算卦。白面中年人本来想要推辞,但这个年轻人拽着他不放,实在没有办法,白面中年人就苦笑了一声,问道:“你想占卜什么事?”
    “你就算算我的事儿,算算我家在什么地方,家里几口人。”年轻人说着话,自己摸了摸脑袋,嘿嘿的笑了笑:“再算算我啥时候能讨到媳妇。”
    “你今年,二十三岁对么?”白面中年人没有多考虑,略微一想,就跟年轻人说道:“你老家在孟津,家里四口人,上头有个姐姐,已经出嫁了……”
    白面中年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围观的人只知道瞧热闹,但是我却发现,他的两只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缩到了袖管里。
    看到这一幕,我就有一点吃惊,要是我没看错,他这一招,是占卜中极高的一种境界,叫做“袖里乾坤”,推演测事,只凭一双手,不用借助任何工具。
    “叔爷。”我悄悄跟唐云天说道:“这人倒真是有点本事呢,他会袖里乾坤。”
    “他会屁的袖里乾坤。”唐云天淡淡一笑,眯着眼睛小声说道:“这个人,有点不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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