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凫子七门的巡河,只要按时在河岸或者河中上下巡游一趟就可以了,每次巡河时间不会特别久,虽然苦点累点,却还能正常过日子。
    然而镇河就不同了,镇河需要人常年累月的留在河中,没有七门大掌灯的指令,绝对不允许私自上岸。
    七门过去的规矩,每一家镇河的时间是十年,七家轮流。也就是说,镇河的人只要下了河,就要在河中度过十年的时间。
    “大……大掌灯……”我看着庞大,结结巴巴的说道:“要派谁去镇河?”
    七门镇河的规矩延续了很多年,每一家十年,年限到了,下一家就去接班,原本是不会出错的。然而这二三十年时间里,七门群龙无首,镇河的规矩荒废了二三十年,如今要重新捡起来,一下子就不知道该派哪一家镇河了。
    “爹……”
    “这里没有你爹。”庞大看了庞独一眼,他不知道多久没有见到自己的儿子了,父子初见的时候,庞大露出了些许舔犊之情,但七门的规矩,大掌灯就是大掌灯,即便是儿子相见,也只能称呼为大掌灯。
    “大掌灯。”庞独那么硬气的人,在庞大面前却规规矩矩,立即改了口:“这中间断了有二三十年时间,都没人去镇河,现在突然派人镇河,恐怕……”
    庞独的担忧,和我的担忧是一样的,规矩荒废那么久,现在又要叫人去镇河,这不管派到哪一家,人家起码心里是不情愿的。
    “要是我没记错,今年是该宋家镇河的。”庞大是七门的大掌灯,多年不露面,不代表不记得这些。
    “宋家的宋百义,去年受了两次伤,现在在抱柳村养伤调理。”
    “规矩既然废而又立,那就重新开始。”庞大又看了看庞独,慢慢说道:“庞家是七门的长门,凡事要做表率,这一次,你去镇河。”
    “大掌灯!”我一下就急了,说句掏心窝的话,七门七家,我就和庞独走的最近,在我的内心深处,早已经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哥哥。庞独现在还年轻,但镇河十年,等他再上岸的时候,就已是中年,我一万个不情愿,当即就想要劝阻:“大掌灯……”
    “老六。”庞独赶紧拦住我:“我们七门人,听从大掌灯的号令,万死不辞,何况镇河。大掌灯,弟子庞独,甘愿入河镇河。”
    “哥!你!”我抓着庞独的胳膊,就想让他收回自己说的话:“镇河,可是十年啊……哥……”
    “老六,都是七门的人,总得有人去,我去了,旁人就不用去,能在岸上多办点事。”庞独一脸的无畏,可是,他毕竟是个人,我看见他的眼睛里,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失落。他正年轻,一身功夫一身胆,性情又热血衷肠,打拼下去,必定会是大河滩响当当的人物。但镇河十年,这一切,全都成为泡影。
    我知道,庞独一旦应允了镇河,那么就算天塌地陷,他也会信守自己的职责和承诺。
    “哥……”我心里难受的要死,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流下来。
    “你这个孩子,心是好的,只是底子太差,还需多多磨练。”庞大似乎忘记了庞独是自己亲生儿子,也似乎忘记了镇河十年是多么漫长,他望向我说道:“以后的路,你得自己走了。”
    “大掌灯。”庞独收敛起眼中那一丝让人察觉不出的失落,对庞大规规矩矩的说道:“他的年纪还小,出来闯荡的日子也不久,我去镇河了,只怕他会吃亏,求大掌灯带上他,有个照应,他总得长大了,才能自己去闯。”
    我只觉得心里更难受,庞独到了这个时候,还一心想着让庞大保护我。
    “我护不了他。”庞大轻轻摇了摇头:“我要到一个地方去,这一次,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还能不能回来,孩子,自己的路,总要自己走的。”
    “大……”庞独的涵养显然没有庞大那么好,一听到庞大的话,他随即就急切的想要询问,可是只说出一个字,庞独就把后面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七门大掌灯说出来的话,就是铁板钉钉,门下的人,不允许随意过问。
    “我不能再等,再等下去,可能情形会更糟。”庞大说道:“咱们,各司其职吧。”
    三个人就在这个大年夜里,一直坐到天亮,天亮之后,庞大带着庞独到了河边。河边的浅水里,有一口石头棺材,棺材是空的,里面只有一套大红色的衣服。这是民间的老说法,都说红衣辟邪,镇河的七门人,也要讨个吉利。
    庞大望着这条已经恢复了平静的大河,久久没有言语。我和庞独都不敢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的转过身,伸手把庞独头发上沾着的一根草屑拿掉。
    他没有说话,他想说的,都在这看似细微的举动中。没有父母不疼自己的儿女,哪怕自己受再多的苦,再多的罪,也绝不肯把苦累加到儿女身上。
    但是,他没有任何办法,除了让自己的亲生骨肉去镇河,他别无选择。
    “镇河路长,你,照顾好身子。”庞大替庞独拿掉了头发上的一根草屑,静静的望着他:“记住自己的职守,记住七门的规矩。”
    “弟子明白。”
    “你……”庞大猛然一转身,头也不回的说道:“去吧!”
    他大踏步的走了,也只有这时候,我才觉得,庞大的心是肉做的,他不忍,不忍庞独孤独的在大河中漂流十年。
    大河滩第一高手,也不免会暗自神伤。
    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心里怕的要死。我不是怕有一天,镇河的命运会落到自己的身上,我吃过那么多苦,受过那么多罪,即便去镇河,也只不过再多吃十年苦,仅此而已。
    我怕的,是这命运总有一天会落到陈家子孙的头上。我还小,可如果我不死,我总要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的。自幼就失去亲人的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亲情的可贵。
    假如有一天,我老了,再也走不动了,而镇河的命运要落到我的子孙身上时,我恐怕自己没有庞大那样的胸襟和气魄,我怕我会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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