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车厢,淡淡香味袭人,我知道这是那女人身上的香气,赶紧就把脸转向一旁,不去看她。
    “咱们离了百川,就近去三十里外的方庄镇。”这个女人轻轻捋了捋略显杂乱的黑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儿的人?那个杀人的疯子,为什么要追你?”
    “我叫小六儿,小盘河的。”我不可能跟对方说我的家底,胡乱编道:“那个疯子,诬赖我偷了他的东西,一追起来就没完了。姑娘,你是叫落月么?”
    “你怎么知道?”
    “我刚混进院子,你们老板娘把我当成跑腿打杂的了,叫我去给你送姜汤的。”我偷眼看看落月,车里只有从窗缝露出的那一缕月光,恰好就照在落月的脸颊上,终于摆脱了道无名的追赶,心也静了些,看着她如玉一般的脸庞,鼻间再嗅着淡香,我只觉得心神微微一荡。
    “原来是给我送姜汤的。”落月理好了头发,只留下一缕青丝在额前轻轻的飘动,她懒懒的靠着车窗,笑着说道:“那倒错怪你了,把你的褂子穿上吧。”
    直到这时候,我才想起来被撕掉的褂子还在落月手里,赶紧接过来要穿,但是褂子被撕破了半尺来长,穿在身上很别扭。
    我们说了会儿话,落月就像是倦了,从车窗的缝隙朝外面望去,久久都没有转头。我就觉得她好看,不由的暗中多看了几眼,看的久了,我发现她像是出神了,眉头又不知不觉中微微皱起,像是有什么心事。
    她这模样,我觉得,哪怕是铁石心肠的人,也要融了。
    马车跑了大概十五六里地,落月才收回目光,跟我聊一些闲话。她常年都呆在青楼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外头的事知道的不多,我讲了些河滩上有趣的事情,她就捂着嘴不住的笑。
    “看你年纪还不大,知道的事倒是不少,是不是故意编了骗我的?”
    “没有,我跟你讲这些故事,就是觉得,你听了会笑。”我很少跟女人打交道,尤其是落月这样的女人,说着话就不敢抬头看她:“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你笑起来,比皱着眉头好看……”我说着话,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心里又是怜悯,又是可惜,这样一个花儿一般的年轻女人,却沦落在青楼那种地方。
    我只是心里这样想,但没有说出来,可是落月突然就不笑了,又轻轻的皱起眉头,朝着外面看了几眼。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女人,太不值钱,世上的活路那么多,我偏要走这一条?”
    “没有没有,我真没有这样想。”
    “我在那里,只是个清倌人,卖艺不卖身的。”落月淡淡笑了笑,可是那笑容里,却有种无人能知的苦涩:“有些路,人不愿走,却是没办法……”
    她这么一说,倒勾起了我的愁绪。河凫子七门的人,都是什么命数,我大概知道,男人在外拼杀,女人含辛茹苦,即便死了也不得安宁。我有庞独这样的大哥,不管鞍前马后,流血流泪,自己认了,可是以后呢?我若真有了儿子,我的儿子,也要走这条路吗?
    马车隆隆不停,连夜就赶到了方庄镇,这是个小镇子,比不得百川县城,落月带我穿街走巷,到了一个小院子门外。她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跟我说:“这是去年买下的一个小院儿,平日里要是太累了,我就到这里住两天,静一静心。”
    院子很小,除了厨房柴房和一间放杂物的小屋,就只有两间屋子。刚一进院门,我又觉得不妥,现如今好容易甩脱了道无名,我得想办法去找庞独他们,而且院子里没有别人,孤男寡女共住一起,怎么想都不合适。
    “你怎么不进来?”
    “我这个……我这个……”我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是该走了,还有些急事要办,现在一切平安,不便再打扰。”
    “这深更半夜的,就算要走,你也摸不到路。”落月伸手让了让:“在这里睡上一觉,到明天天亮再走吧。”
    我想想,也的确是这样,黑天暗地的,万一在路上再遇见道无名,那我哭都来不及。所以心一沉,硬着头皮进了院子。
    落月给我让了一间卧房,前后都有窗户,通风敞亮,我被道无名折腾了好几天,也的确疲惫不堪,躺下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很香,直到第二天快正午了才醒过来,但是醒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头晕,身子发沉,像是伤风感冒了。落月拿了药给我吃,也不见好。
    头晕眼花的,路也走不动,只能在这里再养两天。落月是青楼里的人,却并不薄情,替我请了大夫,又亲手给我熬药。
    “来,药熬好了。”落月端着一碗药送来,她平时不做这些粗活杂活,一进厨房,脸就被烟熏黑了一片儿。
    我拿药喝了一口,估计是熬糊了,水也加的不够,药汤苦的黄连一样,捏着鼻子才喝完。
    一连喝了三天的药,身子就渐好了,第四天晚上,落月照例给我拿了药,我端起药碗,刚一放到嘴边,就从氤氲的药汤里,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气味。
    我说不清那是什么气味,好像有一丝丝臭,又好像有一丝丝香,这股气味淡的几乎察觉不出,又混杂在浓重的药气里,如果不是我的鼻子很灵,或许就嗅不出来。
    本来,我没有任何的戒心和防备,但是嗅到这股夹杂在药气中的淡淡异味,我心里就突然觉得很不舒服。
    “今天的药,恐怕又是黄连一般的苦。”我嗅到了这些,却未表露出来,端碗喝了一口,没有咽下,拿着布巾装着擦嘴的样子,悄悄把嘴里的药汤都吐到布巾上。
    如此三四口,如法炮制,药碗空了,我一口没喝,药汤全在布巾里头。
    “良药苦口,不是这么苦的药,你也不会好的这么快。”落月拿着药碗,抬手替我掖了掖被子:“盖好,可别再着了风,早点睡,明天我到镇上买一只鸡给你熬汤,要是熬的不好,你可别嫌弃。”
    落月带上房门就走了,我躺在床上,心里那股别扭,久久都不散去。
    我总觉得,今天像是要发生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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