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让我魂飞魄散好了,”宴行云语调平稳,似乎一点儿都不在乎:“死亡我已经见识过了,魂飞魄散又是怎样的倒是不曾试过。”
    游鸿吟闭嘴了,如今这人满腹怨气不说,还很排斥他,什么都不愿说。至于他那些自暴自弃的话,游鸿吟不会相信,如果真的自暴自弃,动摇了信念,那么就无需自己这个指导者出手了。
    说来有趣,两个宴行云的职业十分相近,身份地位却是天差地别。
    原来的宴行云出身军户,虽因父亲之故念过几年书,但是到了岁数,依旧只能遵从国律,子承父业,接替父亲的工作来从军。他的父亲脾气暴躁,人缘不太好,能一直从战争中活下来,也就靠着一把子力气,所以既没能成为小头目,军队里没什么朋友。原来的那个宴行云把他替回去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关照,就只能做个普通小兵。而普通士兵在战场上的存活率是非常低的,这不,一次短短的试探小战斗,就让他躺到了伤兵营里。
    而穿来的那个宴行云则完全不同,他百年之前出身国公府,父亲不仅是皇亲国戚,更是镇国大将军,一直负责他们南周与敌国西梵的防线。他则是一直被人称呼着少将军长大,家中不仅教导他习武,还请了名师指点他学习军法谋略,至于他的父亲,也亲自教授了他排兵布阵,同时详细讲述了军营之中各项事务,让他了解真实的军队到底长什么样子。
    可是没等到他真正上了战场,父亲就兵败身亡,而失去顶梁柱的国公府,也渐渐落寞下来,他一个空有爵位毫无实权的年轻人继承了国公府,同时承担起了整个国公府的复兴。
    其实国公府乃外戚,是太后的娘家,但宫中太后早已作古,如今在位的皇帝也不是太后的亲儿子,他家自然也就不是皇帝真正血脉上的外家。父亲战败未曾牵连整个国公府已经是皇帝为了名声大发慈悲,自然不会给让宴行云上战场,让他有掌握实权的机会。给点华而不实的赏赐,把国公府一家子就这么养着。宴行云为了不惹祸上身,也只能遂皇帝的意,成了一位纨绔,再也不复年少时候的聪慧。
    可他最后还是死了,死于一场失败的叛乱,因为愚蠢而选择失误,被人拖下水,没能成者为王,倒是败者为寇了。而国公府也因此完全消散,变成过眼云烟。
    游鸿吟心中有些不爽,他其实非常讨厌动手花费太多力气的工作,打仗就是这些讨厌工作之一。
    “小云,小云,你今天感觉怎么样了啊。”一大早趁着早练没开始,跑来看宴行云的人名郑富源,和宴行云是一个伍的人。
    原来的那个宴行云比他父亲脾气好,至少在行伍里还是有几个朋友的,和上司关系也不错,不然怕是根本没机会进伤兵营,而是直接被丢在战场上了。
    “好多了,肚子上被划了一刀,我闪的快,没伤到要害。”游鸿吟说:“应该再休息半个月就好了。”
    谁知郑富源竟然反倒是露出愁容:“半个月后我们就要攻打潮州应城,怕是死伤无数,你还不如伤的重点能躲开呢。”
    “将军还要强攻应城?”游鸿吟眉头一皱,说:“上次强攻就死伤了不少人,听说有两个伍的人都死绝了,现在伤兵营里还都是那次的伤兵呢。”
    第31章 关山难越(二)
    游鸿吟如今所在的军队其实是一支‘侵略’军。
    在此不得不说一下如今的天下大势。
    百年之前的南周、西梵尚未灭国,但是也变化不小。
    南周原本占据了中原包括整个长江区域的南方, 故而称为南周, 但周朝这百年以来日渐衰弱,文恬武嬉, 丢掉了不少领土, 如今只能龟缩在长江江南区域,不仅中原,就连百越等地也都丢失, 不是被四十年前刚立国,如今实力最强的大齐吞并, 就是当地政权反叛自立,甚至被逼的迁都,最后被世人戏谑地成为‘小朝廷’。
    与南周相同境遇的是西梵, 西梵虽同样没有灭国, 但是当初与南周、晋朝三分天下,却已经沦落到国土的一半都被大齐吞并, 因守着蜀中这块地势险要的天然屏障, 才堪堪保留住了最后的国力。
    而百年之前的晋朝则已经灰飞烟灭,在它的国土上新建立起来的大齐就是如今天下最强大的国家。但是它想要彻底吞掉其他南周和西梵,达成天下一统,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曾经三分天下的政权总归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而除了这三国之外, 北方尚有与匈奴狄国相邻的魏国, 因魏氏立国的宗旨是抗争草原诸族,所以魏国与其他几国均交好,算是比较特立独行的国度。而西域一改自古以来的动荡不安,四散的诸多小国被吞并,车国成了如今的西域之主。百越反叛了南周,但是并未建立政权,而是当地土著部落各自为战,南周无力收复,其他国家对这个瘴气遍布的密林地区没什么兴趣,最后百越成为了一个三不管的混乱地带。
    游鸿吟如今所在的军队属于南周,如此弱势的国家却来做侵略者,也是被逼无奈。
    南周的文官都不爱战争,无论是割地赔款还是上贡和亲,只要能不打仗,不死人就是稳妥的方案,就能够保证国祚一直都不会灭亡。在他们看来,哪怕是只剩下江南地区,他们依旧拥有天下最富庶的地区,江南虽小却可供养天下,只要依旧能过着奢华的生活,对于他们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鼠目寸光,不然,这风雨飘摇的小朝廷也不可能艰难撑过数十年的时间。如今驻防大齐和南周接壤处的端亲王周世德,就是如今惹皇帝、文官防备嫉妒,却依旧不敢去动他的那个定**神。
    周世德是如今南周皇帝的亲叔叔,一直未娶,已力保南周小朝廷偏安一隅整整二十年。而正是这和平的二十年,让南周国内不曾真正接触过战争的文官蠢蠢欲动,起了骄奢之心,竟然自顾自鼓吹皇帝和大齐结盟,打算共同瓜分西梵。
    大齐这边先是打了一巴掌,威胁如果不结盟,大齐的军队怕是目标就会改成南周。然后又给了一个甜枣,十分郑重的承诺,大家各打各的,谁打下来的地盘儿就归谁,而大齐会承担大多数对西梵反抗军力的镇压。
    大齐将这次灭国行动描述的十分轻松,又有巨大的利益在内,虽说守着江南就满足,但是如果夺下西梵的领土岂不是可以在史书上留下浓厚的一笔,让自己名垂千史,万古长青?这种煽动让南周那些蠢人觉得这个机会不可错失,甚至撺掇不少权贵子弟进入军队,想要混混军功,多谋取些利益。
    而游鸿吟这支队伍的‘将军’就是一位权贵子弟,南周睿亲王周永思的独子,世子周继伦。睿亲王虽不如周世德那般,却也手握重权,他不仅是皇亲国戚,还是枢密院的枢密使,官品不高,却是直接掌管禁军的,可见皇帝这个叔叔到底有多信任。而此次,他更是被委以重任,统领二十五万大军,与大齐密切配合,参与这次的西梵灭国战。
    这周继伦是周永思独子,向来讨厌旁人说他父王比不过王叔周世德,所以虽然他原本的职位是监军,却偏偏让全军上下称呼他为周将军,还夺了原本领军者,军都指挥使李锐的指挥权,自己指挥起作战起来。
    应城是西梵固守蜀中的前站,潮州最繁华的城市,因周围环境的原因,此地出产大量药材,是天下少数几个的大型药材交易市场之一。天下几分,摩擦战争不停,药材已经是各国必争物资,这点不仅周继伦清楚,就连底下那些普通的兵士也都能明白。正是因为大家都明白,应城必然不是块好啃的骨头。
    西梵早已经布置重兵把守此处,因距离关系,大齐的大部队距离此地还远,而南周的军队已经陆续赶到战场了。
    李锐这支队伍就是先头队伍,主要工作是先行试探,可惜他还没做什么事情,指挥权就被这次总负责人的儿子给夺了。他还能说什么,什么都不能说,老老实实做个冲锋陷阵的武将,尽量在实际战场上灵机应变,多保留下一些军力,尽量少折损些兵士。
    游鸿吟来到这里前十天,周继伦刚组织过一次攻城战,但是区区两万人,其中还有一半是临时招募起来的民兵,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应城方面自然不可能站着挨打,攻城战发生了大概一个多时辰,两万人就损失了三千多,还有将近千人受了伤,其中三百多人重伤,也就是如今这些躺在伤兵营里的人。后来似乎是应城方面也了解到了对手的真实水平,组织了一场试探性的攻击,原来的宴行云就是那时候受伤也进了伤兵营的。
    郑富源听游鸿吟语气中似乎对‘周将军’有所不满,立刻捂住他的嘴,说:“你不要命啦,被他亲卫听到,就死定了。”
    游鸿吟将他手拿开,方说:“李大人如今情况怎么样?”李锐上次攻城战也受了伤,如今周继伦还想继续作死攻城,不知道李锐会是什么反应。
    “哎,据说还没好,挣扎着起床都没起得来。”郑富源说。
    “哦。”游鸿吟漫不经心的应了应,李锐此人虽然领兵打仗并无问题,但是为人圆滑,对待底层兵将也没什么感情,所以对他来说,被夺指挥权就夺指挥权,自己努力做到自己能所做的事情,事发之后不背锅就好。什么努力保全兵力,什么与众将士同生共死,怕都是在做给旁人看,而上次的受伤也定然不是真的,应该是真的怕了周继伦的愚蠢,怕此人拿着指挥权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错事,他就干脆装受伤不参与了。
    “狡猾的狐狸。”游鸿吟嘀咕了一句:“这种环境你是怎么渡过开头这段危险日子的。”
    一门心思在如何打败敌人,从来不会多多思考其他方面的宴行云没讲话。
    游鸿吟催促郑富源赶快走:“早练就要开始了,你快走吧。我伤好了就回去。自己多加小心,如今周将军心情不好,怕是早练的时候会比较严厉。”
    等郑富源走后,游鸿吟悠悠躺下,决定先什么都不想,先将自己的伤养好再说。
    在这种兵荒马乱的年代里,在这支随时都有可能冲出去送死的军队里,没有个健康无碍的身体,怕是要去地府见白舜那个讨厌鬼喔。
    麻烦,这次抓到了一手糟糕至极的牌。
    第32章 关山难越(三)
    游鸿吟的确有两位宴行云的记忆, 当然这件事他不会告诉如今附在他身上的这个。这个宴行云一直以为那个地府来的游鸿吟, 拥有的是和他相同的起点, 他穿越夺舍后, 拥有了之前那个宴行云的记忆,那游鸿吟自然也会有, 却不知游鸿吟是两者的记忆都有。
    但是拥有记忆并非万能,甚至有时候记忆还会骗人,因为相同的一件事,不同的人思考,就会得出不同的结论,也会有不同的感受。所以因为宴行云极度不配合,游鸿吟找不出他怨气的源头,也不知道他对人生赢家的定义是什么,说实话, 这种情况下他一般都是靠设身处地的帮对方思考, 踩死他的敌人来博得任务对象的信任, 摸清楚情况后再下手的,说白了就是骗。
    可是,宴行云这个人对游鸿吟极度不信任,一直保持旁观的态度,同时对于白舜给出游鸿吟的身份是文人十分瞧不起和厌恶,决定要看看游鸿吟到底有什么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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