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松虚虚靠在卫明晅身上,却不敢借力,胸上的伤嚯嚯的疼着,直累的他喘息不已。
    卫明晅熄了几分怒火,道:“茶凉了。”
    贺兰松咽中干的要冒烟了,当下顾不得礼数,就着卫明晅的手,将一盏茶吃了个干净。
    “好些了?”卫明晅问。
    贺兰松不敢再要茶,只点了点头。
    “是坐着,还是躺下歇会?”卫明晅又问道。
    在这龙榻之上,还是在卫明晅怀里?贺兰松觉得无论是坐着,还是躺着都不自在,但御前对答不能怠慢,因此他思量了一会便道:“臣,臣还是回侍卫处。”
    卫明晅气极反笑,向窗外一指,道:“外面下着雨呢,你想从凉西行宫走回去?”
    “凉西行宫?”贺兰松忍不住惊叫,这里竟然是凉西行宫!
    凉西行宫是前朝皇帝避暑常来之地,周围皆是山木丛林、溪水湖泊,夏日自然是凉爽的,现下只怕有些冷寂,怪不得房中已然烧起了炭火。贺兰松略一细思,便知恒光帝为何会宿在行宫里,此处介于京师和木兰围场之间,是最好的歇脚之处,他想通之后,心下又颇是不安,遂道:“皇上,是因臣的伤,误了行程?”
    卫明晅叹道:“也不尽然。你父亲和黄大人已然回京了。”
    “可是京中出事了?”
    卫明晅冷笑道:“是朕的身边,出了内鬼。”
    贺兰松挣扎着要坐起,急道:“那此次遇袭,是有人故意为之?”
    卫明晅忙按住了怀中人,气道:“安稳坐着,再不听话,就滚下去跪着。”
    贺兰松立时便老实了,他现下别说是跪,就是坐也坐不稳当。
    卫明晅叹道:“别为这些事伤身,可是饿了?朕去传膳。”
    贺兰松摇首,但到底忍不住思虑,“可,若有人存心谋逆,圣驾留在此处,岂非正给他们钻了空子,京师若有意外,那可就是万劫不复了。”
    卫明晅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笑的欢畅,胸膛震动,贺兰松立时便感到了那砰砰的心跳声,他心中闪过异样的感觉,自恒光帝登基后,两个人从未如此心贴着心,感受到彼此的欢喜和戚忧,他暗暗咬牙,忍住悲伤,沉声道:“臣,僭越了。”
    卫明晅嗯了一声道:“瑾言要听实话?”
    贺兰松绝不想被卫明晅捏在手心里,但这个人却偏偏最知晓他的痛处,他为人臣子,食君之禄,便要忠君之事,尽管他此刻躺在这里,连喝口水都要旁人来喂,因此他又点了点头。
    卫明晅看着胸前的人,心中顿时一片柔软,向来温和的男子,在他怀中谨慎的颔首,散发落下来,落在青白的脸颊上。是他险些失去的瑾言啊,斯人如玉,他绝不再放手。
    “那瑾言拿什么来换?”
    贺兰松仰首,眉梢抬起,觑着卫明晅神色,喃喃道:“臣一无所有,没有值钱的物事来换。”
    卫明晅对着那清澈透亮的眸子,几乎便把持不住,想把他困在怀中狠狠地亲一亲,但到底怕吓坏了他,便咳了一声道:“呵,贺兰大人太过自谦了。”
    贺兰松红着脸道:“那皇上要什么?臣府中也没什么好物件,不过若是您相中了什么,想来家父也不会多说什么。”
    卫明晅失笑,这说的是什么话,自己何时成了夺人所爱的无耻昏君了,“朕不要你们家的宝贝,瑾言,我想听你说几句好听的。”
    贺兰松只觉更是古怪,好听的,什么是好听的?他试探着问:“皇上要听奉承之言?”
    卫明晅噗嗤笑出声来,他紧了紧手臂,在贺兰松耳边道:“看看,我在你心上是个多昏庸的君王,不是要巧取豪夺,便是要听阿谀之辞。”
    贺兰松忙道:“不是,是臣小人之心。”卫明晅的气息便在耳边,他只觉得心上痒痒的,连胸前的痛楚都忘了。
    卫明晅续道:“朕知道我的瑾言锦心绣口,倚马万言,若要你来赞朕,只怕说上一日一夜也还能有花样。”
    贺兰松笑道:“一日只怕不成,半日倒约莫能勉强为之。”
    卫明晅见贺兰松有了玩笑之意,心中亦跟着释怀,叹道:“我想听什么,瑾言当真不知。”
    贺兰松本想道我如何能知,但抬首间看到卫明晅双目渴求,立时便懂了,他神色黯然,低声道:“皇上恕罪,我不能。”
    “为何不成?”卫明晅急着追问。
    贺兰松沉声道:“圣上体恤民意,不必为陛下避讳,是亘古未有之仁君。然臣不能不知礼仪,如何敢称呼陛下名讳?”
    卫明晅道:“你昨日在围场金帐里醒来时,可不是这般说的。”
    贺兰松一惊,他敲敲自己脑袋,推脱道:“臣,才醒来。陛下可是记错了?”
    卫明晅心中感慨,懒得与贺兰松计较,他早知这人定是不认账的,他哼了一声,往边上一退,将人稳稳地放倒在榻上,抬脚下了龙榻。
    贺兰松眼见人走远了,那人留下的暖意瞬时也不见了,忽然觉出几分冷来,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薄被,他心中暗道,这是生气了?若当真动了怒,不是应当把他扔出去么?
    六年前,贺兰松、卫政和曾跟着恒光帝来凉西行宫避暑,识得此处是临霜阁,卫明晅日常处理政务便在阁中,外面隔间屏风之后尚有一张坐榻,他喜在那里看折子,适才或许便卧在那里瞧书呢,是以连鞋子都没穿。他伸长了脖子看时,也没有瞧到卫明晅的身影,难道是径直出了房门,他待要喊时,又觉得不妥,若要下榻,又委实没那个胆子。
    贺兰松正胡思乱想着,却见卫明晅端着个荷叶形的雕花捧盒过来,他把盒子放到一边,端出一碗热粥来,道:“先吃粥,再来喝药。”
    贺兰松早已嗅到了苦味,此刻听到药字,更是烦恼,恨不得翻个身过去装死,无奈此处不是家中,容不得他撒娇耍赖,只好小声道:“我还不饿。”
    卫明晅头也不抬,哼道:“睡了近三日,竟还不饿,那就再饿三日,也给朕省口粮食。”
    贺兰松倒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三日,他腹中早已饿的没了知觉,此刻见到肉粥,反而生出些恶心,但他惯会看卫明晅的眼色,知道这种事是断然没有商量余地的,因此只好退而求其次,问道:“有没有果子?”
    卫明晅无奈,“有的,有雪山梅、马蹄糕,还有蜜煎局杜厨子新做的果食将军。”他手上拿着个捏成门神模样的糖人炫耀。
    贺兰松一愣,失神过后忽觉心口涨的酸闷,难过道:“臣长大了。”
    卫明晅苦笑道:“是,长大了,那吃不吃药?”
    “吃,吃。”
    夜色渐浓,冯尽忠带着人进来燃了灯烛、炭火,又重沏了热茶,便退到殿外去。
    贺兰松靠在榻上吃了粥,又苦着脸喝了药,反倒吃了半盒子的果子蜜饯,吃的志得意满,竟又犯起困来。卫明晅夜间少进膳食,就着贺兰松剩下的糕点吃了些,也就饱了。
    卫明晅好笑的看着贺兰松,道:“现下不吵着走了?”
    贺兰松想说不是,但自己却大咧咧的霸占了人家床榻,一个不字就难出口。
    卫明晅又问道:“疼得厉害么?”
    贺兰松道:“喝了药,好些了。”
    卫明晅道:“若是困了便睡,朕去看会折子。”
    贺兰松见卫明晅眼中尽是血红,忙道:“我早睡饱了,还是陛下来歇着吧。夜深了,灯下伤眼睛。”
    卫明晅恍然道:“是,朕也有些乏了,反正折子总是看不完的,便陪你睡一会吧。”
    贺兰松急的冷汗直下,眼见卫明晅已甩脱了鞋子爬上来,忙向里靠了靠,却被对方一把捞住,“别动,仔细碰着伤。”
    贺兰松只好不动,身子却已绷直了,几乎就要哭出来,便似被那恶霸欺凌的少年人,恨不得喊一句,我要回家。
    卫明晅苦笑道:“朕是吃人的老虎么?何至于怕成这般。”
    贺兰松左手攥紧了被角,眼尾殷红,像是被欺负狠了,右手却拦在两人中间,固守着最后的执念,道:“陛下,你明知道我的心,非要逼臣么?”
    卫明晅一把握住了贺兰松的右手,只觉他手心中满是冷汗,粘腻潮湿,甚至还在轻轻震颤,他心中酸涩,贺兰松不是他,他是相府嫡子,深受父母疼惜,虽说性子温和,但也是个放荡恣意的,从未有过如此失魂落魄和无所适从,想来他所有的苦楚忧郁,皆是为了抗拒他的心意,抗拒自己的心意,是他,难为了他。
    可这万里江山,那宝座之上,实在太孤独,太凄冷了,他自私的要把箍紧在怀中,要让他陪他在万人之巅,不为那万丈荣光,只想有个能说说暖心话的人。
    卫明晅握着贺兰松的手,放到自己怀中去,半侧着身子,带着血色的眸子里尽是坚定之色,慨然道:“瑾言,朕抱着你,便觉得安心的很,你呢?你也是愿意的对不对。”他向身后一指,“门就在那里,你如何不走,若你执意,朕也拦不住。挣破了伤口不打紧,外间满是风雨也不怕,张院使就在行宫,从京师送来了无数珍稀药材,总能救活你。若你出了临霜殿,我就绝不再难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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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兰松:卫明晅就是个渣男,老婆孩子一大堆,还要逼我就范。宝座冷,高处不胜寒,那你下来呀。
    卫明晅: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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