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左右,黑漆漆夜空在斜风里吹刮若有若无的毛毛细雨。
    北岸氐人白马部防线,与昨日一样仍然是沿河布置的篝火;与昨夜不同的是,张雄入夜前调整各营,施行双岗。
    比如昨夜监督烧当羌的羌氐首领李虎所部被调来监督白马部;白马部则抽人去监督烧当羌,张雄派本部兵去监督强端所部营垒,施行交叉监督,明暗两重岗哨。
    张雄做出的布置多少有些效果,所以张雄前半夜安心入睡,准备后半夜亲自巡视各营夜禁状况。
    寂静的灞水两岸,夜中除了此起彼伏的犬吠声外,再没有多的声音。
    要说有,就是毛毛细雨被风卷动,如浪潮一波波的冲刷帐篷,一阵又一阵的,却没有多少降雨。
    灞水平静河面,先是北岸有几个人抱着原木划水游到南岸,一条细牛皮绳搓编的长绳就这么悄悄立稳,绷紧。
    很快一艘走舸从南岸推下水,船上甲士拉扯牛皮绳索带着船轻轻向北岸滑动,并无太多异响。
    靠岸,夏侯尚被甲士护卫着,也弓腰快速穿过河滩警戒区域,与等候这里的杨千万碰头。
    又顺利直接进入白马氐部营垒,杨驹、杨千万父子还不知道夏侯尚身份,处于谨慎,杨驹询问:“先生,听我儿说烧当羌中也有义士?”
    “确有其事,恕某不便细谈。”
    夏侯尚气度沉稳,不疾不徐说:“我隶属陈公麾下,烧当羌所遣使者与当面鹰山亭侯磋商,具体如何由鹰山亭侯拿捏,我不宜过问。”
    到了这一步,杨千万是相信自己老爹的,低声附耳安慰:“父亲,羌种势弱,岂肯为他人效死?今李虎巴氐欲归公上,孩儿以为羌种恐为李虎之后。”
    巴氐是汉中决战期间迁往略阳的,与当地的烧当羌本就矛盾重重,为争夺草场、草山、河流,或因意外走失牛羊之类的事情,彼此之间没少械斗。
    烧当羌和巴氐之间的仇怨除了近几年的外,还有上古祖先辈的仇,绝难善了。
    杨驹左右思索,想不明白,难道这两个敌对的部族会联手……举义?
    想不明白这个事情,杨驹还是派人将夏侯尚给出的信物托人送往轻车将军王忠的驻地。
    王忠驻地,杨驹有军情通报……自然是能绕过张雄的。
    张雄的驻地,就夹在王忠、白马氐、烧当羌之间,如同一个◇,张雄驻地在西边的点,东边的点是白马氐,北边是王忠。
    杨驹的使者奉上信物,王忠若无其事随手剖开锦囊,不出意外是三封书信。
    一封是苏则、射援联合署名的劝告信,以陈述吴质的罪恶为主,希望王忠能同仇敌忾,为惨死的关中大姓伸张正义。
    一封是田信的亲笔信:“事成,许老将军乡侯五百户食邑;事不成,亭侯二百户食邑。”
    很简单的一份条件,只要举兵,就能获取汉军爵位、食邑。
    而第三封信就有些长,王忠的手在颤抖……吴质彻底完了,自己有生之年,可能会见证大魏的兴灭。
    紧握着夏侯尚书信,王忠强自镇定,嘱咐左右:“大都督有军令下达,不可声张,遣人召集军吏,我要升帐议事。”
    周围当值军吏不疑有他,去各个营区召集有资格议事的军吏。
    很快,帐中就留下几名亲信军吏,王忠只觉得口干舌燥,目光打量周围,拿起桌案上的漆木印盒双手捧着上前递出,对杨驹的使者说:“请移交将印于来者,老夫愿听候调令。”
    停顿片刻后,王忠又说:“我悬军于此,值此倾覆大事,本无意诛杀军中吏士。又威望不足以服众,故愿举兵托付,还请来人亲至此间,老夫也好向军中吏士交待。”
    如果夏侯尚还活着,只要夏侯尚来到这里,军中吏士自然震慑,不敢妄动。
    自己所部的吏士就来自河北,能带着轻车军按兵不动就已经是大功,至于鼓动这支军队反戈一击……王忠不具备这方面的威望。
    操作不慎触及吏士底线,可能会引发反弹。
    后岭,田信大帐中,他坐在一条油亮熊裘毯子上,左掖夹着沙漏形状的长鼓,右手拍打调子,鼓声断断续续,全是他脑海中各种记忆深刻的旋律。
    他帐外的帷幕里,依旧灯火通明,各级军吏静静等候这场小雨的走势。
    这里是灞水南岸,夹在南山、骊山之间,任何的小雨都能引发连绵大雨。
    一些性格激进的军吏已经披戴铠甲,静静等候天意的决断。
    虞世方并不在场,在他的小帐篷里,此刻他正轻轻擦拭他的黑漆明光铠,这套铠甲背后插着五杆刺绣战旗,华丽与肃杀并存。
    这场子夜突然降下的小雨,很明白的告诉了所有人……山区的气候,是出了名的变化无常。
    不能用南阳的降雨记录来判断南山北麓的降雨,虽有一定关联因素,可山南、山北肯定存在气候差异。
    军队已经休养两夜一天,足以发动总攻。
    这可能是今后五年、十年内的最后一场战略决战,打完这一仗,太多的人要分离,要分守各处,各有司职。
    为了休养生息,还要进一步裁减编制,太多的事情等待着大家,也有太多的安宁生活在前往等待。
    鹰扬左卫营垒,军正杨先披甲侧躺在木板上,静静聆听一波波细雨冲刷的哗啦声音,空气鲜润,甲衣束缚胸腔呼吸略有不畅,这轻微雨声有一种助眠的力量。
    他周围营帐里,鹰扬吏士普遍披甲而眠,都睡在悬空半尺的木板上。
    许多吏士都是半清醒半昏睡,等待着随时可能下达的进攻命令。
    不同北岸照明篝火连成一线,南岸并无多少篝火,稀稀疏疏的。
    一处篝火突然犬吠,吏士抬弩瞄向河边,就听低呼声:“鹅鹅鹅。”
    声音略有不自信,三声鹅叫也有停顿,显得底气不足。
    持弩的什长当即回答:“红掌!”
    “清波,拨清波!”
    李虎的儿子李慕手脚并用爬着上前,冻得打哆嗦,靠近篝火浑身衣物湿漉漉,脖子上挂着个竹筒取出双手捧起:“可是征北左卫?”
    “不是,我等乃鹰扬左卫军士。”
    什长探手抓住密封的竹筒,垂头审视李慕:“此物是移交左卫,还是交由我鹰扬左卫?”
    李慕已经脱了身上湿漉漉衣服:“皆可,我父乃射猎校尉,昨夜与鹰扬罗将军通信,今夜调防上游。我奉复命渡河向左卫送信,今送至鹰扬军,也不算有差。”
    他心有余悸回头看一眼夜色下静谧的灞水河面,险些就被汹涌河水冲走。
    收敛情绪,李慕搓搓冻僵的脸,双膝跪下抱拳,姿势说不上好看:“此信关系我巴氐千余家安危,还请上交夏公当面!”
    “好,且在此处等候。”
    什长说着从腰间四四方方皮盒里取出一枚丸药递出,可能觉得不够,又掏出两枚一起递出:“这是姜糖祛寒丸,你先在此烤火。”
    李慕连连道谢,眼睛落在什长臂章,认出是个中士,再看他腰间革带悬挂的四个长方皮盒,再看看手里三枚补益体力的姜糖丸药……不由发愣。
    再想一想一个什长的谈吐,李慕心中释然。
    对魏军来说,这仗,还怎么打?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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