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清晨江雾弥漫之际。
    孟获与孟琰在丞相府前厅低声交谈,即将阔别,不由细细嘱咐。
    出了南中,到了江都才知天下英杰何其之多。
    心中也有侥幸,好在是诸葛丞相率兵如南中,若是那位岭南的那位太保、陈公、车骑大将军率军,那南中十二姓极有可能被打断骨头,夭亡过半。
    岭南发生的事情正不断传递到江东,岭南的土民宁肯逃跑到毒蛇、瘴疫密布的深山老林,也不敢聚兵反抗。
    而南中地形破碎,要跑的话,难度更大,就要入侵其他部族的栖息地,跟自取灭亡没区别。
    孟获嘱咐孟琰努力奉公,孟琰将随诸葛亮返回益州领兵,孟获则留在朝中担任清贵职务,先过渡一段时间。
    后院寝室,诸葛亮已穿戴齐整,此刻他依旧握着一卷新誊抄的《起居注》,因专注思考而愣神。
    这是费祎遣人送来的,送来的时机可谓是十分紧迫。
    可能费祎、董允等东宫旧臣对此也有怀疑,可事情牵连的范围实在是太大了,大的足以祸及东宫旧臣的家族,抄家灭族也不为过。
    现在关羽对十二孙侯持姑息态度,原因就是皇后孙氏肚子里的孩子。
    因汉口战败,江都士户迁怒孙大虎,发生东宫投石事件,孙大虎在惊骇中流产。也因为流产,关羽处理孙大虎毫不手软,孙刘两家二代的联姻算是得以终结。
    可谁能想到满宠一把火烧的天下形势大变,孙权再也压不住局面,遭到反噬。
    吴国请降,以恢复太子、孙大虎的婚姻为投降要求……这能怎么办,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三月二十七日早上,孙权一家抵达江都正式请降;午前,孙权以金印砸田信,被田信借助吴王金印反手砸死。
    当夜,刘禅遣董允、费祎前往慰问步夫人,并给孙大虎送来许多生活器具,十分关怀。
    三月二十八,孙权火化,迁葬江夏天兴洲汉兴亭,刘禅以女婿的身份,随同前往下葬,与孙大虎同处一船。
    四月中旬,江都出现小范围的痢疾症状,月底时先帝染疾,五月初转为其他症状,开始处理后事。
    期间先帝下诏,只需孙大虎五姐弟为孙权守孝二十七日,算是维护了孙权吴王的颜面。
    至六月十二日,新帝还在孝期时,孙大虎有孕的消息从宫中传出。
    这意味着,孙大虎在守孝初期,就跟新帝搅在一起,做了极大违背孝道的事情。
    这份誊抄的《起居注》里,也有孙大虎每日的饮食、活动、生理状态记录,小到吃了几个葡萄、一牙桔子,大到半条鱼、一块烤肉、点心,都会在记录中。
    从五月中旬时,孙大虎的饮食频率就有明显增加。
    现在孙大虎已经有孕,不管怎么怀孕的,毕竟是先帝的孙儿,关羽肯定会维护好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就如握在孙大虎手里的人质,为了让孙大虎高兴、舒畅一点,暂时不处理十二孙侯也就成了关羽的态度。
    尽管有许多丑闻,经不起史官、世家推敲,可身为孙权的外孙,本身就是一个丑闻。
    如果是女儿还好,若是男丁,哪怕是皇后生育的嫡长子,也要剥夺继承权。
    现在关羽出于愧疚积极维护这个还没出世的孩子……可东宫旧臣究竟在恐惧什么?
    以至于不敢跟关羽表述,犹豫那么久,直到自己要返回益州时,突然把一份誊抄的《起居注》交给自己?
    这是让自己去破案,还是要说别的事情?
    没有起居注,从孙大虎怀孕的确诊时间来推断,注定要遭受世人的诽议、嘲笑。
    这几乎是无法隐瞒的事情,可东宫旧臣抄录一份本就敏感的起居注,在最后的时刻给自己送过来。
    压抑的情绪弥漫在心田,诸葛亮不敢深想,如果有人把另一份誊抄的起居注放到关羽面前,再引导关羽去胡思乱想。
    那么一场血腥风暴就会从江都爆发,关羽恨死了孙氏家族,如果在子嗣问题再遭到孙氏家族的愚弄,那么绝不会给新帝一点面子!
    这么严峻的问题,皇帝意识到了么?是看到了事态的表层,还是看到了可能存在的内层?
    关羽一旦恼怒,孙氏家族、东宫旧臣,统统要完蛋。
    一种难以言明的无力感从身心深处涌现,诸葛亮手颤抖着,恨不得把东宫旧臣从头到尾都砍一刀。
    所谓的盛名之士,身为太子辅翼,怎么就连基本的劝谏、规劝都做不到?
    去给孙权下葬,发生刘禅、孙大虎同乘一船不算大事,东宫近臣时刻不离左右,怎么就眼睁睁看着刘禅去船舱里安慰孙大虎?
    没经验!
    疏忽大意!
    按着潜在规矩,怎么也要把孙大虎纳入监控,闲置静养三个月左右,才能允许刘禅跟孙大虎亲近!
    事情发生了,一个个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不敢去处理,更不敢让关羽知道,就把包袱丢给自己!
    负责起居记录的人,看似不起眼,是朝廷中的透明人,可每一个人出了事情,都会引发各方关注。
    起居记录也不可能修改,权力到达巅峰自然可以修改;朝廷内部已尽可能的均衡了,谁都没有隐蔽修改起居注的能力。
    现在怎么搞?
    难道指使、默认东宫旧臣合谋杀死孙大虎?让这起危险的事件立刻终止,虽然会引来关羽的追查,会问责、处理部分人,可事情总能兜住,不至于失控。
    仁慈?
    这起事件中,无法存留一丝一毫的仁慈。
    要尽一切能力去堵住疏漏,不能刺激关羽,也不能刺激田信。
    这对翁婿,任何一个人失控,都能掀翻帝国中兴的基础。
    诸葛乔抱着一领灰色网孔对襟外衣走来,躬身:“父亲,大将军已遣王长史率虎贲整肃街道,前来送行。”
    “嗯,取笔墨来。”
    诸葛亮将封面没有标注名字的起居注装入自己随身的藤木书箱里,书箱里满是纸质书册,是他此行回到江都最大的收获。
    得益于纸张的生产,让文籍誊抄、传阅更为方便。
    搁在以往,这小小手提藤箱里的书,用竹简的话,非用一艘运船不可。
    诸葛乔不疑有他,取来笔墨,诸葛亮握笔仔细蘸墨,不忍心下笔、用墨。
    待墨汁饱满时,提笔一愣,又把笔放下:“伯松,待我走后,可与费文伟之子走动,借机向费文伟请教学问时,代我传话与他。”
    诸葛乔眉目肃重起来,轻微俯身:“父亲?”
    “告诉他,可与子龙将军商议。子龙将军器量恢弘,能为帝室赴汤蹈火。”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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