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用餐时,赵云、夏侯兰才见面。
    各自餐盘里有一条四五斤重的河鱼,将军哪有不吃肉的?
    夏侯兰没什么胃口,他本就不是以厮杀见长的将军,赵云的体格就来自饮食、锻炼。
    老朋友间没有多余的话,用餐间,夏侯兰讲述南征期间的见闻:“陈公所编汉僮之兵啸聚山林,大军粮秣转运,或道路修建,借由汉僮出力。在我撤离时,苍梧郡各县争相归附。听闻交州士徽亦有万余兵马北上,土民相呼应,吕岱仓惶退往广州,胜局已定。”
    “确如丞相所料,定交州,攻战不如攻心。”
    赵云端茶小饮,筷子挑拨鱼刺,继续说:“交广之役,本不该由陈公引兵。奈何诸公怀有私心,以至于有今日窘境。元芳兄,此去岭南,可能请陈公安抚北府吏士?”
    “此应有之意,不劳子龙忧心。”
    夏侯兰将自己没吃的鱼夹到对面赵云餐盘里,眉目忧虑:“南阳郡尉董休绪适才已讲述大概,虽不知具体,也略知一二。我所恨者,乃陈公才器卓越,一通百通。且信手施为,无意之举,常常引来许多纠纷。也恨朝野无人,譬如造纸、冶铁之事,本利家、利民、利国三利之事,仅仅只是自足。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实教人感慨良多。”
    对此赵云忍不住哼笑两声,笑着说:“我倒觉得这是好事,利国利民而已。”
    随后他夹着鱼块细细品尝,夏侯兰看了看赵云侧脸,愣了愣,略有恍惚才说:“记得当年初见陈公时,如初生之虎,行走间步履昂然,眉目周正无有私邪……险些以为是子龙当面。”
    “元芳兄官运亨通,是越发会奉承人了。”
    赵云笑呵呵:“这话还真是受用不尽,听着心臆舒张,痛快极了。”
    笑罢敛笑,赵云与夏侯兰对视片刻,又都沉默下来。
    待赵云将两条鱼吃尽,一同到书房议事时,赵云才面无表情取出两卷竹简递出:“江都城中有童谣传唱,意在太子妃。”
    “虎父有虎女,汉口父纵火,汉庭女食人,尚缺淮扬盐;难兄有难弟,兄殁武昌北,弟哭玄武门,公卿无所闻。”
    玄武门,江都新城之北门,与旧城、北城连接。江都士户住在新城,想去北城必须通过玄武门。
    夏侯兰审视其他几首童谣,也是面无表情:“主谋者何人?”
    “无从知晓,士户怨气沸腾。”
    赵云颇感疲惫:“城门校尉人力不足,我已调人协助维护各门、各亭,以免士户遭人鼓动,造出大乱。”
    不插手朝政是一回事,不关心朝政是另一回事。
    任何一个将军,政治嗅觉必须敏锐。
    不关心、不懂政治变化的将军,是活不久的。
    废黜太子妃势在必行,这种事情怎么安排应该由朝廷想办法解决,而不能被士户逼着废黜。
    这个例子一开,今后必然有人效仿,以民意干涉皇室事务。
    此时此刻,玄武门,议郎谯周乘坐驴车慢悠悠进入北城,这头堪称雄壮的黑驴来自遥远的关中,追溯血统,还是灵帝时期流行的品种,当时品相好的驴子可比什么赤兔宝马贵十倍。
    关中人逃难,长得好的驴子本就能得到更好的照顾,适应能力强的驴子也能活的更好。
    驴子在益州就是个稀奇,谯周得到一匹公驴,更是细心呵护带到荆州,也就出门驾车时才会辛苦这位驴子。
    谯周之后,十几名头扎白巾,穿粗麻衣的少年郎背负石子低头跟着,一个个目光躲闪,不敢看守卫玄武门的卫士。
    各门有当值的门侯,也有负责排班的门司马。
    玄武门不同各门,此刻有一队抽调轮值的北府出身卫士,北府卫士铠甲、号衣跟卫军不同。
    北府的铠甲,在颈后有一片护颈外翻曲板,曲板上粘贴负章;而汉军传统负章是斜挂在背后,如同绶带。
    卫军虽然也有号衣,可号衣设计远不如北府号衣配色自然、协调。
    邓小满斜倚在木门,仰头闭眼晒太阳,不时斜眼看一看这些走来的少年郎。
    当值门侯上前拦住:“尔等不在家中守孝,来此作甚?”
    “家中无米。”
    一个少年回答,另一个挤到前面:“听闻永乐宫开挖鱼池,要光彩石子铺垫水池。我等只好搜寻河溪卵石,想去换些吃食。”
    门侯皱眉,道:“此非常之时,勿要多事,且退回去。若宫中急缺石子,自会来城中征集。”
    “阿伯,家中抚恤未发,实在无米做炊,还请通融。不若请几位阿伯一同前去,石子换些米,我等就速速回来,不敢生事。”
    见这十几个少年凄苦,门侯也算感同身受,左右看一眼,询问邓小满:“邓队官,意下如何?”
    “我呀?玄武门只禁刀剑弓弩,石子又算不得禁器。蒯门侯若是觉得不妥,不若检查背篓,看有无禁器。无有,即便生事,我等克忠职守,也与我等无关。”
    邓小满脸上没啥正经表情,说话间还打量几个体型略高似乎是领头的少年。
    似乎想到什么,邓小满露出笑容,又扬起下巴晒太阳,毫无站姿可言,似乎巴不得赵云按照军规打他一顿鞭子,然后赶回老家。
    门侯蒯涛岁数比邓小满大不了几岁,只有细细一层髭须,显得成熟、稳重。
    他多看了几眼邓小满,北府基层军吏普遍不老实,不是正经士人,多是头脑灵活的军士考核晋升。
    对于钻军法的漏洞,北府基层军吏普遍比较娴熟。
    蒯涛总觉得这帮少年是来搞事情的,先让属下门卒翻查石子,他走近邓小满:“邓队官,这些少年面有哀怒之色,恐非……”
    “恐非什么?你我克忠职守,即便有事,也罪不在你我。”
    邓小满也是低声:“我一个南阳人都觉得气愤,君亦江都士户,难道就无感想?何况,君乃襄阳大族子弟,今鹿门山大开方便之门,如今正是机会。”
    深吸一口气,蒯涛深深看着邓小满。
    邓小满哂笑:“莫非蒯君欲使子孙为士户耶?”
    又深吸一口气,蒯涛低声回应,纠正邓小满:“我襄阳中庐人也,隶籍襄阳,非江都士户。”
    “襄阳郡已无,蒯君就是江都士户。”
    邓小满一本正经模样,又反问:“若蒯君是这江都城里的士户,想来也做不得这门侯一职。你我士家末裔,当思光耀门楣之事,岂可做守户庸犬?”
    蒯涛不言语,转身离开,目送这十七个少年郎背着石子走入玄武门,渐行渐远。
    作为孟达房陵奇袭战的俘虏,在襄樊战役后自然而然的加入汉军;只是籍贯在襄阳,编为襄阳士户。
    对于俘虏来说,能编为荆州军的士户,已经是难得的地位转换。
    如今积功为军吏,士户籍贯反倒成了拘束,就如脸上被盖了个印章,被黥面一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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