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淯阳关。
    这里的冶铁基地已运转近有半年,吕乂巡视煤矿、铁矿开采。
    露天山坡常常有雨水引发的滑坡、坍塌,会露出黑色粉末细碎煤渣,这样的煤层不算难见。
    只是挖掘开采不易,也不利于钢铁冶炼。
    稳定的挖煤坑道通常在山脚、山坳里,采挖块状煤,以人力背篓、独轮车,或畜力板车运输到河流,再水运到冶铁基地。
    吕乂自然清楚煤炭开采对冶炼的重要性,煤炭能提供更高的热量,冶炼效率高于木炭。
    木炭冶炼能提高钢铁品质,普遍用于兵器、铠甲锻造;可丹阳匠坊不生产兵甲,用这种奢侈的方式生产农具。
    丹阳匠坊如同一根刺扎在南阳冶铁坊的心脏里,弄得冶铁坊处境尴尬,也让吕乂心里不是滋味。
    平心而论,已经具备优良兵甲锻打能力的丹阳匠坊始终生产农具,对荆湘二州的民力恢复、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可也让朝廷的冶铁坊失去了这部分盈利,自然地豪强庄园的铁匠铺也无利可图。
    最让人忧虑的还在于丹阳匠坊的制造潜力,这是一个规模千人,随时都能制造优良兵器、铠甲的冶铁基地。其中北府专管,朝廷无从监管,根本无从知晓此处是否锻造过兵甲,也无法判断武当群山之中是否有北府隐秘武库。
    田信已在丹阳匠坊铸造过新的神兵,还有那副堪称刀枪不入的红漆镜甲。
    无人能关闭丹阳匠坊,这里即不生产铠甲、兵器,也不接受铸币任务,根本没有正当的理由去关闭。
    只能压制,唯一压制办法就是提高南阳冶铁基地的产量,用更多、更廉价的农具挤压市场,不给丹阳匠坊运转的余地。
    丹阳匠坊消耗最多的是木炭,这需要拿工具去交易;如果周围百姓用了南阳铸造的农具,自然不会去生产木炭;没有廉价、大量的木炭,丹阳匠坊也就失去了扩张活力。
    只是吕乂巡视时,见许多归化荆蛮围绕煤山结庐而居,男子劳力以背篓采集碎末煤渣,他们的妻儿则以木炭粉,混合黄胶泥搅拌这些煤渣,揉搓成拳头大煤球阴置晾干。
    “这是为何?”
    “制煤。”
    随行的一名军吏出列回答,身子半躬:“北府以粮票收购煤团,所收煤团就近屯在关城,就等秋后淯水上涨,水运至宛城、邓城储备。”
    “要此物何用?”
    吕乂不解询问,自嘲哂笑不已,对左右属吏说:“南阳荒芜已久,树木滋生成林,田野草丛淹没人影,自不缺冬日柴草。要说冶炼之用,煤粉不堪用,今劳力收集,又有何用?”
    几个负责南阳冶铁坊的军吏也不清楚北府的命令,沉心一想,确如吕乂所说,不知这些煤团有什么用。
    吕乂在煤场周边转一圈,又回到冶铁坊时,恰好与北府校事中郎吕定相遇。
    两个出了五服的族兄弟先是相互见礼,吕乂见族兄面目阴森,心中暗笑,询问:“北府今岁无有战事,怎么也要增补器械?”
    “虽无战事,但吏士枕戈待旦,时常砥砺,操训严酷自然损耗器械。休说器械,前几日各军操演大阵时,就有新兵惊慌错位,为矛阵戮死。”
    吕定语气略带恼怒:“人死在校场,白白折损锐气。一人身死,连累军吏近十人,实在可憎。”
    训练伤亡,也算是正常的事情,当场死亡的事情少见,更多的是残疾退伍。
    天下未定,北府日常操训,以及大规模都试、结阵操演,都是实兵演练。
    军阵移动如山岳移动,别说掉队、错位的一个人,就是遇到受惊的马匹,也要当场戳死。
    没错,战马的命比人贵,这是普世价值。
    一个人的命,在数万人演练的时候,容不得仁慈。
    吕乂初闻此事,正要询问细节,就见吕定用不善目光看他:“此次演练前,议郎谯周上表弹劾,此人以为各军操演时不该再披戴盔甲,以节省周转耗费。此次吏士无甲,却操实兵,才有这起误伤。待公上知晓,必有回应。”
    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吕乂心中诽谤,又反应过来:“难道北府要增补铠甲?”
    吕定不作正面答复:“此非我能决断,今来淯阳关,意在检验库中兵甲。”
    现在荆湘各军谁最缺军械补充?
    是赵云新筹建的卫军,卫军操训、磨合过程中,不仅有兵甲损耗,还会酌情增加新的器械装备。
    另一个是关平、张苞和马超,军队开拔在即,备用的器械自然是越多越好。
    反倒是新编的一万湘军不要铁甲,这是一支轻装步兵。
    湘军需要铠甲、兵器?
    就没几个人考虑过这个问题,湘军似乎拿根竹枪,跟着田信也能戳爆吕岱的肚皮。
    这是大家默认的事情,没必要再增强湘军的器械。
    吕乂最先想到丹阳匠坊,明明自己有打造军械的技术,偏偏还要来抢卫军、前军、左军、右军的器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
    或许自己也该上表弹劾北府,弹劾田信邀买民心,以期解决丹阳匠坊这个顽固组织。
    就在前线各军准备开战之际,吕乂的弹劾奏表送到成都。
    刘备最近不是很高兴,因为从太傅许靖那里抄没来的六位大爷因为水土问题或饮食问题,其中三只痢疾而死,余下三只也被送入深山中去了。
    尚书令黄权日常陪驾左右,与过去几天一样,黄权陪刘备一起舞剑健身。
    舞剑完毕,刘备审阅奏章,与黄权闲聊:“朕数月不见云长、翼德,颇感孤苦。诸子又年长,不宜宠溺亲近。孙权女儿外淑德,而内乖张,不宜为储妃。朕有意更替,卿何意?”
    “陛下,孙权无德天人共愤,与桀纣无异,然太子储妃明媒正娶,又无失仪之处,不可贸然废黜。”
    黄权稍稍停顿,又说一个不合适废黜的原因:“太子主婚者,司徒也。”
    司徒糜竺徐州一行后,精气神就散了,先刘备一步返回益州休养,如今勉强疗养,恐难撑过这个冬季。
    刘备略作考虑也就作罢,孙大虎已经显得不合适,可不能因为这桩事情刺激糜竺。
    按下此事,他拿起吕乂的弹劾奏表,一目十行看完,哼哼气笑:“好一句‘散财货结民心’!”
    生着气,刘备将这卷帛书递给黄权。
    黄权细细阅读,吕乂的许多看法自然不是吕乂一个人的看法,这是呼应了舆论、潜流,要分割田信的产业。
    有的人主张将茶纳入专营,吕乂是要在丹阳匠坊设立将作令,直接把匠坊收归朝廷所有。
    刘备气呼呼讽笑:“茶、铁,实乃孝先之皮毛。吕乂一叶障目,枉有贤名!”
    难道都没看到么,造纸术、印刷术才是真正恐怖的东西!
    难道一个个都是瞎子,田信印刷的粮票能当金银用!
    前者,可以颠覆天下;后者,可以救国家于危难之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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