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在二更,夜色浓黑之际。
    张郃、曹洪齐齐率军出逃,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回北岸,北岸落到曹真、司马懿手里,绝对会被狠狠收拾,毫无还手的余地。
    西边是绝路,北面是绝路,南边也是绝路。
    唯一生路就在东边,无非一个向东南郾县走驰道,还是想东北方向走许都方向的区别。
    各自追求不同,张郃想带着中军返回洛阳,于是向东北方向行进,想跟夏侯尚、曹休汇合。
    夏侯尚、曹休担任过中领军、中护军,在中军有较高的威望,中军与之汇流,能迅速重组,恢复战斗力。
    曹洪纯粹想带着军队回谯沛老家,又有太多的兖豫士民迁移,此刻就停留在郾县。
    曹洪想去郾县试试运气,是家属跟着军士回归兖豫,还是军队崩散,跟着家属往南阳迁徙。
    不管前者还是后者,对曹洪来说都不亏。
    于是乎,南北相隔二十余里的两支魏军集团齐齐开始移动,北边的曹洪卫军向东南郾县移动,南边的张郃中军向东北移动。
    黑夜中彼此相遇,气氛顿时有些严肃。
    张弓抬弩,白刃相向,随时可能爆发内战。
    张郃策马抵达前队,曹洪也不约而同抵达,两军主将出现并未缓解彼此对立情绪,后方阵列也开始移动,准备填充两翼战线,预防对方整肃军纪,也都有先下手为强的心思。
    曹洪资历再深……唯独大魏中军不可能给曹洪面子。
    官渡之战那一夜结缘的两个人,此刻又在黑夜里相遇。
    当年是缘起而聚,现在是要绝缘离散。
    火把林立,外围汉军斥候遥遥观望下,张郃高声询问:“卫将军欲往何处去?”
    “奉大司马之令绕叶县,袭刘备大营!”
    曹洪也理直气壮回答,手中也有现成的军令,这是昨天曹真、司马懿签发的军令,命令曹洪绕过叶县,袭击刘备大营。因为起雾迷路的原因,曹洪没能深入。
    这封军令转递到张郃手中,张郃颇为无语,左右将校更是松一口气。
    这时候就听曹洪厉声喝问:“右将军何故提兵阻路?”
    “误以为敌军来袭,特来劫杀。”
    张郃派人送还曹洪的军令,依旧扯着嗓子:“卫将军先行!”
    “哼!”
    曹洪接住令文,对张郃冷哼一声,抬手一挥:“出发!”
    戎车向前,所部亲军列阵在前,引着行军阵列阔步前进,越走越快。
    张郃看着眼前不断经过的曹洪部魏军,见并无辎重车辆,也无伤兵随行,许多军士腰间缠着满满的粮袋,不由露出冷笑。
    待最后一支断后的卫军离开视线后,张郃神情沉肃,环视周围靠上来的将校说:“卫将军怀有贰心,今非追究之时。汉军必然察觉追击,传告各营抛弃辎重车辆,只带随身干粮、器械,向许都进军,与大将军汇合。”
    众人心中最后一点不满、愧疚也被寒冷夜风吹散,留下的只剩下庆幸和冷静。
    道路不难找,张郃已做了最坏打算,重申:“若战况不顺,各军各营自行退往许都!”
    投降是不可能投降的,他们投降,大魏也就完了。
    大魏完之前,控制邺城的谯沛人不会放过他们的家属。
    北岸,曹真大营。
    司马懿狼狈逃窜至此惊魂未定,现在战争走势越来越凶险,也越来越让他糊涂。
    他坐在篝火边思虑前后,宝剑横在膝上,食指不断敲击剑鞘当当当作响,心里乱的一团糟。
    不由瞥到一侧望着篝火发愣的儿子,司马师年纪不大,却一眼识破耿颌、曹洪的诡计,认出了假田信最大的漏洞:田信随身携带的神兵利器没有出现,田信若死,怎可能抢不到随身的神兵利器?
    自己将信将疑,也乐于倾向于田信被计谋刺杀,不愿这个人活着。
    感情上、情理上愿意相信曹洪、耿颌的说辞,半推半就应和了这些人的说法。
    可田信如果没死,活的好好的,那谁最危险?
    张郃危险、曹洪危险……自己的朋友朱铄更危险。
    现在曹真握着四万余骑士等待汉军撞上来,岂会轻易救援这三人?
    稍作犹豫,司马懿起身:“备马,随我巡夜!检阅鄢陵侯所部夜禁诸事。”
    司马师也惊醒过来,诧异看自己父亲,这是要坏曹真的布置。
    如果朱铄带着军队退避,那为最理想的战场就会失效,决战地点变动,万一不利于骑军冲奔,那岂不是获罪于庙堂?罪无可赦?
    朱铄退避,汉军东桥营、西桥营两个据点群就能封死张郃、曹洪向北的退路,在滍水南岸就能消灭、迫降这两支军团。
    汉军从容不迫消灭这两支军团后,不需要有什么举动,曹真麾下的骑军可能战意就自己垮了。
    所以朱铄控制的曹彰军团不能后撤,必须钉在那里,保住张郃、曹洪的退路,必须在那里吸引汉军来打,然后溃败向鲁阳方向跑。
    汉军追击时,曹真以绝对的骑兵优势力量反冲,足以击垮任何一支汉军……足以击垮北府兵以外任何一支汉军追兵。
    现在促成朱铄转移,那曹真战后推卸责任……朱铄要掉脑袋,自家也落不得好。
    朱铄按照曹真布置的计划来做,才能活命,虽然有可能阵亡。
    与田信对阵,就要做好主将阵亡的心理准备。
    司马师反应很快,用一种哀求的目光看司马懿,这不是身为人子该劝的事情,这种事情也说不出口。
    他明白,司马懿也明白,可朱铄是司马懿的朋友、老搭档、同僚。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朱铄被算计,吃一个大败仗,甚至战死殉国?
    “父亲?”
    司马师语腔颤抖,用一种恐惧目光祈求着。
    如果决战大败,洛阳宫中的那位追究责任,谁都没好下场。
    南岸的军队已经失控,现在朱铄、曹彰这支军团就是唯一的受控的棋子,如果避战退让,那什么都就完了。
    苦恼,深深的苦恼涌上司马懿脑海。
    他将刚抬起准备戴上的头盔狠狠砸在地上,头盔弹起滚到篝火里。
    司马懿、司马师互看一眼,司马懿颓然落座,司马师劝慰:“天意如此,非人力能改。”
    “嗯。”
    司马懿情绪渐渐镇定,说:“此转守为攻,以静制动之际,关系社稷存亡,容不得仁慈。”
    也算是自我安慰,司马懿情绪好太多:“此战凶险,你且持我密信回洛都。”
    带儿子出来长长见识就可以了,如果让儿子卷入搏杀……妻子肯定会让他生不如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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