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三,燎疳节。
    “北凉镇”镇上的百姓,按照习俗,扬花燃火,燎毒去病。
    今年的“燎疳节”,“凉城客栈”略显冷清,冷若颜、冷若霜、冷若雅,这三位姑娘,都有任务在身,奔波在外,没能赶回客栈和大家一起过节;而冷北城旧疾发作,整日里在“疯人院”里就医,也有两个月的光景,没在公开场合露面了。
    只有四姑娘冷若芊静静的坐在“冰吻”轮椅上,看着两个新来的伙计,里里外外,忙进忙出着,不时的发出会心却孤清的一笑。
    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掌柜“关东一枝花”花十八,打扮得花枝招展,正裸露着裙下雪白的大腿,倚在柜台前,跟一个客栈新来的年轻厨子梁煎炸,打情骂俏,谈笑风生。
    一张猴子腚也似红脸的账房先生“三缸公子”温十七,一如既往的烂醉如泥,歪在柜台里沉沉大睡,人事不省,以至于调皮捣蛋的新酒保小蝶姑娘,偷偷在他背上画了只乌龟,也毫无所知。
    自从厨子唐招财和酒保雷进宝,双双丧命在山东“封刀挂剑小雷门”(参见《不死药》卷)之后,即便镇上的金诚武和张漫玉翁媳两个,经常在闲暇的时候过来帮衬,客栈也显示出了人手的严重不足。
    因此,花十八花掌柜和温账房温先生,替冷北城做主又招聘了两个新伙计。
    能来“凉城客栈”做事,当然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自然更要有一定的“业务能力”。
    花十八推荐来的新厨子,姓梁,大号叫梁煎炸。
    ——梁煎炸得确是个非常奸诈的人。江湖上十个姓“梁”的,其中九个一定是藏边“太平庄”梁家的人,梁煎炸就是。
    梁煎炸有个堂姐叫梁炒烹,是个厨艺高超的美厨娘,宫廷的达官贵人和地方上的富翁豪强,都以吃上梁炒烹姑娘一菜或一羹而自夸。梁煎炸很不服气,他找机会用迷药迷奸了堂姐梁炒烹,花言巧语骗了她的身子,也骗走了她的食谱。
    这件事后来为“太平庄”的掌家人、庄主“天下太平”何太平知晓,震怒之下,何老庄主立即命令族中的长老“溜之大吉”梁炒炒(参见《大风旗》卷第三章)出面清理门户。
    梁家的人,轻功一向都很高。梁煎炸逃命的功夫,更是家族中的楚翘。他风闻婶母梁炒炒在四处找他,他一口气从“藏边”,跑到了“塞北”。
    梁煎炸人虽奸诈,但也算一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长身玉立,眉长目俊,颇有几分风流潇洒的气派。
    花十八就喜欢这样的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她更喜欢睡这样的英俊年轻的美男人。
    梁煎炸不但长得有模有样,床上的功夫,更是一流。所以,花掌柜就将他招进了“凉城客栈”。
    温十七举荐来的酒保,是个手脚麻利、少言寡语的苗家女孩儿,大家都叫她小蝶,她是温先生的小同乡。
    温十七少年时,暗恋上“岭南”邻家美丽的苗家女孩儿小蝶,但女孩儿父母并不同意这段姻缘,温十七见她家人迷信愚昧,就偷偷在小蝶身上下了蛊,并诡说“符咒驱妖”之法,诓骗了小蝶的清白身子。(参见《大风旗》卷第六章)
    此事当时还惊动了“正义山庄”的“智仁勇”三位庄主,发出了“歼恶令”号召八大门派的白道侠义,追杀温十七,为民除害;后来还是“中原”五大高手之一的“东狂”、“大风堂”大龙头“大风起兮”云飞扬出面,为温十七摆平了此事。
    多少年后,小蝶的父母家人,都死在“青龙会”长老“蛊王”控制下的“天蛊教”、教主“天蛊娘娘”上官腰舞的迫害奴役之下,举目无亲的小蝶,最终千里迢迢的逃到了“北凉”,投靠了至今对她念念不忘的温十七。
    两个伙计是新人,但也是亲人,一个是掌柜的相好,一个是账房的初恋,反正都不是什么外人。
    “那个漂亮的贵夫人,已经在楼头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坐了整整一天了。”厨师梁煎炸是个精力旺盛的小伙子,年经人的注意力,多半都会在女人身上,尤其是漂亮有钱的女人。
    “还是个很年轻、很漂亮的女人,看她的头饰和装束,应该是来自‘京城’里有钱大户人家的夫人或者姨太太。”酒保小蝶姑娘,走南闯北,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女孩儿,她以女人的口气,纠正着两眼放光的同伴地表述。
    “她不吃不喝,她不开心,她很悲伤,她的眼中有泪。”对女人心细如发的梁煎炸,突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他恨不得上前抱抱那个女子,细声软语的安慰她。
    “她美得就如一场梦,常常有悲伤的颜色。”醒来的账房温十七,幽幽的道,读书人的见解毕竟与众不同。
    “滚!”这是花十八母老虎似的一声总结,挤在门缝里的往内张望的两男一女,立刻全部消失,灰溜溜地回到了各自的岗位。
    花十八扭腰晃臀地走向那位年轻漂亮的贵夫人,骚气的问道:“这位太太,是打‘京城’里来吧?寻亲?访友?游山?玩水?还是……”
    “谈生意。”那贵少妇言谈举止中,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我要见你们冷爷。”
    “我家爷出去了,不在。”花十八上下打量着对方。
    “大姑娘呢?二姑娘和三姑娘在不在?”贵少妇明显的挑了一下凤眉,贵气的面上,也露出了难以隐藏的不豫之色。
    花十八不定声色得道:“只有四姑娘在。”
    “那见见四姑娘,也是一样。”贵妇说完这句话,就立起身来。
    她口中那位“四姑娘”,就坐在不远处的雅轩里看书。
    “姐姐有什么需要我们‘凉城客栈’帮助解决的吗?”冷若芊滑动着“冰吻”,从里面行来,像一帘清冷的幽梦。
    贵夫人的表情很生硬,但声音竟也似染上了凄婉的颜色:“我的名字是蔡璇,我要杀一个负心人!”
    “天下男子多薄幸,”冷若芊冷漠的道:“他是谁?”
    蔡璇贝齿迸出三个字:“商歌舞!”
    听到“商歌舞”这个名字,冷若芊清冷的目光力,顿时有了温柔,她凝注着炉中袅娜四散的香烟,她仿佛己看到一个脖子上系着红丝巾的黑衣少年,自烟中慢慢的出现,微笑着接受群众的欢呼喝彩。
    ——曾几何时,商歌舞还是一个喜欢脖子上系着红丝巾的任侠少年。
    “蛇山”一战。就是商歌舞成名的一战。七十年来,江湖中从未有任何战役比这一战更轰动,也从未有任何战役,比这一战流的血更多。
    那个时候,“京畿”北路匪患猖獗,有六个占山为王,号称“六蛇帮”六大帮主的家伙,结拜成异性兄弟,纠集了一群亡命之徒,呼啸山林,打家劫舍,抢男霸女,几乎把方圆几百里,搅的民不聊生。
    那天,“六蛇”下山“剪径”的时候,半路遇到个给亡母上坟、很年轻、很漂亮的大户女孩子,这六条蛇一看到年轻漂亮女孩子,就好像饿狗看到了肉骨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打跑了仆人跟丫鬟,砸翻了香烛跟祭品,把那女孩子抢上“蛇山”去。
    商歌舞恰巧游历江湖,路过山下,他救人心切,单枪匹马上了“蛇山”,匹马单枪找到那六条蛇。
    一场恶斗下来,商歌舞虽然将其中两条蛇刺伤,但寡不敌众,他自己也被刺了三百多刀,他的身上,已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他流的血,已足够将“蛇山”上的石头,全都染红。
    这样的惊人、骇人的消息,传到江湖上,自然免不了一阵骚动。
    大家虽然敬佩商歌舞的胆色,然而“六蛇帮”的确不是泛泛之辈;商歌舞又是在江湖上有靠山、有人缘的毛头小子,能替他出头、帮他助拳的,更是早早的别清了关系、杜绝了来往,不见了踪迹。
    看起来,这个任性莽撞的红丝巾少年,是必然要无奈而壮烈地要死在“蛇山”之上了,而且死的会很惨、极惨。
    然而,当死期就要临近的时候,事情却蓦然发生了大家意想不到的转折和变化。
    商歌舞独闯“蛇穴”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地就传入了身在相府深闺的“京城”里权相蔡京大女儿蔡璇的耳中,激起了待字闺中的蔡璇大小姐的一腔爱慕和正气。于是,蔡璇千方百计地求了父亲蔡京,借助着“权力帮”七大剑客之一“剑帅”独孤映岳和三十六派之首“海派”掌门“平明送客”楚山孤(参见《多情环》卷第一章)的声威和实力,居然硬是从“六蛇帮”匪徒的屠刀下,将奄奄一息的商歌舞,生生救了回来。
    后来的事情发展,就是所有人都理所当然乐意看的结局了:正义英勇的江湖侠少商歌舞和爱慕他的相府千金小姐蔡璇,幸福的结合了,两位年轻人,恩爱地生活着。
    由此,商歌舞入赘了相府,成了岳父蔡相得力的左膀右臂,权势日重,与当日血气方刚的毛头小子,已然不可同日而语。
    一年之后,为了报当年之仇,已一跃成为“权力帮”八大刀王之首的商歌舞,率领相府的军队和七位拜弟,一鼓荡平了“六蛇帮”,六蛇兄弟兵败如山倒,被千里追杀,在“中原”再无立足之地,被迫买舟出洋,流亡海外,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江湖。
    不久,由于蔡相的二女儿蔡玑“贤良淑德”,被册立了“贵妃”,蔡氏一族声望更隆,成为天子连襟的商歌舞,在朝野的地位,也随着水涨船高,一度曾与“禁军”大统领“屠佛刀”安天命并重,被一些拍马溜须的好使政客,称之为“京城双雄”。
    此后的日子里,商歌舞平步青云,凌云直上,成了“京师”朝野炙手可热的人物。
    他在“权力帮”之中,越来越为蔡京重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商歌舞在蔡氏家族的地位,甚至超过了与父亲一向不和睦的大公子蔡攸之上,以至于民间流传着他们舅丈不阖的传闻。
    更难的是,商歌舞与娇妻蔡璇举案齐眉,出双入对,如胶似系,成为了天下恩爱夫妻的典范,让人羡煞不已。
    而这样动人的开始,和这样完美的结局,让两个人的故事,成了江湖中继冷北城与雷晓雅之后,又一段爱情的传奇。
    如果,故事就这样继续下去,那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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