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扬眉,可儿不知道有一天,这个名字会是自己不能言说的伤,放在心底深处,碰不得,也讲不得。
    遇见萧扬眉的时候,林可儿十九岁,她是“靠山村”小村落里溪边众多浣纱女里的一个,粗布衣裳映衬着可儿天生丽质的容颜。
    她转身,就看见萧扬眉一袭白衣站在溪畔,让人觉得异常清澈沉寂,身旁红衣少女正对他说着什么,巧笑嫣然。
    林可儿似是幻觉般的觉得男子在看她,于是,可儿抬眸对上萧扬眉的的目光。
    那个白衣男子有一双漂亮的眸子,倔强,清冷,凉薄,带着一点点的固执。可儿刻意忽略了他眼中的闪烁和忧伤,可儿知道,这般优秀的男子,她只能远离。
    很快,那个白衣男子和红衣少女牵着马,沿着小溪边的碎石甬路结伴而去。
    鞭丝骑影,神仙眷侣,惬意山水,看上去,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这些美好的事物,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个默默无闻的村姑罢了。
    林可儿一念及此,就想起三年前,几乎相同的时间、几乎相同的地点,那个叫“柳生寒”的骄傲男子、那个第一个打开可儿心扉的男子、那个惊鸿一现即杳无音信的男子。
    然后,可儿的心,就微疼。
    ——或许柳生寒早已把山沟沟里的这个黄毛丫头忘了吧?或许他早已成了家室、娶妻生子了吧?
    那天晌午,娘亲唤回了正在溪边浣纱的林可儿,可儿踏进小院的时候,看见一个眉毛很重、看上去很忠厚老实的中年男子和爹娘站在一起。娘亲唤可儿到旁边,告诉她这个男子是“江宁”豪族“落花轩”萧家的“苏州”舵主孟楚白。
    男子冲可儿笑了笑,可儿点了点算是回应,没有过多的交流。
    吃过晚饭,孟楚白离开后,娘亲问可儿:“可儿,将你嫁与此人你可愿意?”
    “嗯,听娘亲的便是。”可儿安静的回答着,娇憨的脸依旧没有过多的表情。
    在林可儿看来,女孩子迟早要嫁人的。那年那日那男子离开后,她此生嫁给谁早已不重要,她嫁人,只是完成爹娘的心愿罢了,现在爹娘看中了孟楚白这个人,那么自己就嫁给这个人吧!
    出阁之前,林可儿很想去县城探视一下表妹颖儿,两姐妹有日子不见了。听说颖儿最近的病又加重了,姨丈席青谷县令听信了方士褚天机的话,要为表妹张罗操办一场婚事来冲喜,夫家是“江南”名门大族“南宫世家”的二公子。
    ——想想真是胡闹,颖儿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病得如此严重,姨丈和姨娘却要吹吹打打远送到“江南”成婚,这一路颠簸,颖儿不死怕也要剩半条命了。
    林可儿很想去看看那可怜表妹,她知道,两人都是出阁在即,一旦嫁人,一个天南、一个海北,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到彼此了。
    然而,林可儿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
    虽然是两姨表亲,官场富贵的姨丈和姨娘一向势利得很,从来瞧不上林家这门穷亲戚,可儿每次登门去探望表妹,不是遭到闭门羹,就是被席青谷夫妇借词推脱,就若躲避瘟疫般的惶急和不耐。可儿想了想,还是算了吧,何必去用自己的热脸孔去贴别人的冷屁股呢?
    听说那“南宫世家”的二公子南宫玉树生来就是盲的,两只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姨丈和姨娘这么急着把颖儿嫁出去,还不是贪图“南宫”家的权势和那一大笔的彩礼,只是可怜了表妹,有这么一双尖酸刻薄、唯利是图的养父母,为这门不如意的亲事,暗地里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不知流了眼泪……
    林可儿是个懂事乖巧的女孩儿,这些心事,她不会向父母吐露,她只能和家里的土狗“小黑”倾述。
    离开家的时候,林可儿很想带上“小黑”,但被父母拒绝了。那天,“小黑”尾随后面跟出好远,送了一程、又一程,可儿骑在青骡上,探首回望,清楚的看见“小黑”乌黑的眼圈里,有泪。
    林可儿很伤心,向不断远离、逐渐模糊的“小黑”连连挥手……
    可儿走后,“小黑”就开始不吃东西,郁郁寡欢,瘦骨嶙嶙,不久,死在了可儿经常浣纱的“越女溪”边……
    孟楚白带着可儿回到了”江南落花轩”的“苏州”分舵,当天,有很多孟楚白的兄弟借口各种名义,来到“孟宅”探望未来的“大嫂”。
    兄弟们挤满了屋子,林可儿红着脸躲在里间不肯出来,最后还是一个叫“胡大勇”的汉子,一口一个“嫂子”叫着、拱手作揖的请可儿出来,给大家倒了杯茶,兄弟们才心满意足的一哄而散。
    孟楚白性格有些木讷,话语不多,但是他对林可儿很用心,会带着可儿到处走走,看看。
    孟楚白没有什么亲人,据他自己说,他是个孤儿,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落花轩”萧家的老爷子萧断眉收留,供给他衣食,教授他武功,直把他当半个儿子看待。
    楚白很内敛,很务实,也很争气,这些年来为萧家做事,诚诚恳恳,尽心竭力,做出了不少成绩,在“苏州”一带,成为了“落花轩”独当一面的代表人物。
    孟楚白不是太喜欢交际,所以他在“苏州城”基本上没有什么朋友,他唯一的朋友,就是自幼和自己一起结伴长大、情如手足的萧家少主萧扬眉。
    分舵事务繁杂,孟楚白差不多是大清早就出去,忙了一天入夜时分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可儿会乖巧的煮好楚白爱吃的夜宵,安静的等他回来。
    孟楚白比可儿年长十岁,他嘴上不说,但心里很是愧疚,为了不让这位一个人整日呆在家中的小女友感觉发闷无聊,楚白会在不忙的时候,就会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尽可能的抽空陪可儿说说闲话。
    年近三十的忠厚汉子,在如花似玉的女孩儿面前,拙嘴笨舌地不太会讲什么情话,他讲的基本都是一些江湖中的趣闻和新闻。
    孟楚白从来不和可儿说江湖上的丑闻,他不想那些不好的事情,玷污沾染了这个纯洁的紫衣女孩儿。
    无论孟楚白讲什么,林可儿都手托香腮,在灯下饶有兴趣听得聚精会神。
    ——虽然楚白讲的那些事情,我很少能听得懂,也不是很感兴趣,但我会用心去听,这是一种尊重,我不想看到那个费尽心力寻找共同话题的敦厚男子,脸上有失落自卑的神情,我不忍心。
    孟楚白一直没有说什么时候与可儿拜堂成亲,他不说,她也没问。
    时间,就在这样安静无趣的一天天过去……
    有一天,一身紫衣的可儿,突然发现院子里的石榴落了一地枯黄,原来已是深秋。
    这些天,武林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落花轩”萧家宿敌、隶属关东“大风堂”的“虎威镖局”接了官家一趟镖,护送贡宝“骷髅盖”进京。镖车行至“落花轩”地界被劫,镖队自总镖头“摇头狮子”张大威之下,连同镖师、趟子手、马夫共一十九人,全数被杀害。
    事后,“大风堂”外堂四大执事之一的李员外火速赶到案发地点,发现死者悉数死在“落花轩”萧家的独门暗器“花开花落知多少”之下,当即纠集堂中好手向“落花轩”兴师问罪。
    “落花轩”萧家此时两大巨头萧白衣与萧断眉争权,正值内乱,无意树此强敌,便即委派“苏州”舵主“金鞭擒鹏掌”孟楚白代表“落花轩”登门解释谈判。
    孟楚白临走之前对林可儿说道:“可儿,我要出门去关外一趟,最多两个月,明天我带你去一个朋友的府里,他那里离集市近一点,你住在哪里方便去集市走走,分舵的人都很忙,怕是会冷落了你。”
    可儿百依百顺的点了点头,就像娘亲说的,女人不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
    ——那天晚上,我记得楚白一反常态,他在外面喝了很多的酒,很晚才回来,他是被他的两个兄弟扶着回来的,他喝得很醉,我知道,他一定有什么心事。
    煮了醒酒汤伺候孟楚白睡下后,林可儿去责问那两个分舵的兄弟,大个子“飞云手”伍刚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另一个“矮金刚”胡大勇欲言又止,似乎想暗示可儿什么,然而,最终只是跺了跺脚,什么也没说。
    这很不符合胡大勇这个直肠汉子的性格,一切都透着一种莫名的奇怪。
    那晚,可儿依稀听到,孟楚白梦呓着一个叫“公孙小娘”的女子名字……
    翌日,孟楚白领着林可儿去了“落花轩”少主在“苏州”的别院“萧园”。
    当可儿站在“萧园”的前厅里的时候,可儿知道宿命开始发挥它的作用,抑或幸福,抑或悲伤。
    她看见了一袭白衣的男子萧扬眉,他还是初见时的那般清冷。
    “可儿姑娘,安心的住在这吧,没事了可以在园子里逛逛。”听见了萧扬眉的声音,可儿抬头,对了他的忧悒眼睛,然后乖巧的应了一句,“好。”
    孟楚白与萧扬眉低声交谈了几句,可儿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想来大概是楚白拜托好友替他好生照顾未婚妻。
    走的时候,孟楚白拉着林可儿的手,有些沉闷的的道:“可儿,等我回来,回来娶你进门。”
    可儿轻轻应了一声,有些漫不经心。
    ——当时我很想去问楚白,那个出现在她梦里的“公孙小娘”是谁、是个怎么的女子?最后一直到他转身、上马、挥手、告别,我还是没有问出口。既然不爱,又何必执着?
    “金鞭擒鹏掌”孟楚白和两名手下的三条骑影,很快消失在“苏州”的巷弄远处,带着一点点离别的伤感,以及对前途未知的恐惧。
    ——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次与楚白的离别,是我们的永别,更是我和那个木讷忠厚男人的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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