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一笑,握了握她的手,认真地回道:“好得很,只管放心。”
    何莲娇见状,心安下来。回家的路上,她满脑子都是有的没的的是非。
    外人都说太子太子妃伉俪情深,时日美满。
    不能说不对,可也不能说对。梅花的香,自来是历经苦寒之后。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天家尤甚。
    太子因着恩师景淳风的缘故,一直被皇帝迁怒——皇帝那脑子是什么做的,怎么转的,寻常人应该都琢磨不透。
    太子与堂姐的婚事,外人不知情,但她是何家人,知晓其实颇费了一番周折。
    总的来说,是太子的坚持,以及对皇帝做了些妥协,才有了与堂姐的长相厮守。
    有那样的帝王掌控皇权,太多人便有了太多的不得已。
    ——小事上她稀里糊涂,这样的大道理,反倒一早就了悟于心。
    所以,沈家的事闹开,她探明昔年一些真相之后,便生出了诸多的困惑不解。
    不明白沈清梧当年为何那样迫切地希望陆休入朝为官。
    先生的风骨、性情,根本就不适合做官,这般乌烟瘴气的世道下,尤其不适合。
    或者,沈清梧笃定先生雄才伟略,只要入仕便能出头?
    怎么可能呢?官场乱七八糟可谓年深日久,怎么样的人入仕,若非剑走偏锋,都难以出头。——只凭沈家、张阁老扶持?他们的日子都不大消停。
    先生又何尝忍受得了矮檐下低头的日子?据她所知,单说沈家的嘴脸,就够人喝一壶的,先生看久了,一定会内伤的。
    单就目前而言,对于沈清梧,何莲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恼火,害得先生怄火那么久,真是欠打;又有些庆幸,看似无辜的惹事精终于是远离了先生,实在是好事一桩。
    有情人成眷属,谁都该喜闻乐见,但半道出错明显不合适的,也就罢了。运气好的,终归是少数不是?
    马车停下来,喧哗吵闹声打断了何莲娇的思绪。
    跟车的婆子轻声禀道:“昌恩伯在前头一家茶馆门前闹事,阻断了路。”
    何莲娇挑一挑眉,探身将帘子撩开一道缝隙,望向前方。
    围观的百姓自发地分立两旁观望,路中间的一张条凳上,昌恩伯大喇喇地坐着,嘴里不干不净的:
    “看中了你家闺女,是你祖坟上冒青烟了,却怎么这样不知好歹?
    “说起来,你家闺女也没什么出奇之处,只是腰细一些,胸脯鼓一些,眼睛有神一些,除去这些,哪里比得过我府中那些美娇娘?
    “就这么着吧,别不识抬举,收下五百两聘金和那些聘礼,今儿就让我把人一顶轿子迎回去。”
    茶馆老板气得七窍生烟,恨声道:“小女便是一生青灯古佛,也不会进你这等登徒子的门!”
    赵禥冷冷哼笑一声,“那可好了,大家伙儿真有热闹可看了。”
    两相里便这样你来我往地对峙僵持着。
    何莲娇看得双眼冒火,双手死死攥成了拳,磨着牙忖道:这等败类,老天爷怎么还不收了去?另外,她要想什么法子,才能救下眼前无辜的一家人?
    报官、求书院还是直接让父亲出面?
    似乎都不大妥当。
    律法上对这类事,明摆着是偏袒维护男子,女子杀夫要死男子杀妻只流放就很能说明问题,更何况是眼前这类事,秦牧之再怎样,为女子出头也是难上加难;
    书院那边,她信得过先生的手段,时间上却来不及;
    让家中出面,父亲就算今日能赢,往后却要被赵禥那老无赖缠上,被没完没了地穿小鞋。
    越想越是生气,胸中那团火简直要炸开来。
    正是这时候,事态有了转机——
    一名通身玄色的年轻男子走出人群,到了赵禥面前,拱手一礼,“问伯爷安。”
    赵禥立时敛容起身,笑着颔首,“原来是丁掌柜,怎么这么巧?”
    “出来闲逛,恰好遇到了这档子事儿,便来与伯爷说道几句。”丁十二笑容可掬,“伯爷,借一步说话?”
    赵禥当即说好,随丁十二去了清净之处,低声交谈,所说的自然是何莲娇等看客想不通猜不出的,好在不消片刻,他们就直接看到了结果:
    赵禥笑哈哈地给茶馆老板赔不是,说此事是一场误会,下人弄混了地方姓名,他又没仔细询问,便有了这么一出本不该发生的戏。
    茶馆老板听了只觉荒谬,但因人微言轻贫富只差,也便改了态度,笑呵呵地接受了赵禥息事宁人的提议。
    随后,赵府管事给了茶馆一些表示赔偿的银钱,赵家一行人离开。
    荒唐事,这样仓促地收场,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一定有隐情,且与丁掌柜有关。何莲娇不敢说是明眼人,但这些蹊跷还是看得出的,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赵禥如何会听从那个丁掌柜的规劝。
    她是如何也想不到,对外,丁十二是十二楼的老板,而赵禥、赵子安好赌,在十二楼欠下的银两不在少数。
    今日丁十二听闻赵禥又要祸害两家女子,恰好又在附近,便赶去出面,劝赵禥看在十二楼从不追债的情面上,放人一马。
    赵禥自知理亏,赌债的事他是从不放在心上,但对方真闹起来,少不得磨烦一段日子,总归是不长脸的事儿,那就能免则免。于是,他承诺放弃那名中意的姑娘。
    丁十二那边却还没完,委婉地威胁道:“既然今日高抬贵手,日后也要相安无事才好。我过来的时候,有不少伙计随行,我管得住自己,却管不住他们对外人提及。尤其莫大人,一向很得伙计爱戴。”
    所谓莫大人,指的便是锦衣卫指挥使莫坤。
    赵禥连顺天府、刑部都不敢明打明地惹,何况锦衣卫,当即正色保证,赵家任何人绝不会再与茶馆父女有任何瓜葛。女人嘛,多的是,他从不会钻这种牛角尖。
    丁十二笑着道辞,转身后,笑容转为不屑,眼中闪过寒芒。
    回到十二楼,见到洛十三,他告知了赵禥那件事。
    “做得好。”洛十三亲手给这位弟兄斟了一杯茶,“再有这类事,还这么做,要是女子那边有意的话,自然另当别论,随他们去就是了。”
    丁十二笑着称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再一个,这种事,就别告诉侯爷了。”洛十三道,“他每日里都在与膈应的人打交道,说着让他自己都膈应的话,这种雪上加霜的事,我们能免则免。”
    丁十二颔首,喝了一口茶,叹一口气,“侯爷那种日子,只会越来越不好过。再就是你。”
    洛十三一笑,“我真没事,左不过是暗中筹谋,辛苦的自来只有侯爷。”顿一顿,也叹气,“这般的债,多少条命都还不起,往后怎么着才好啊?”
    是啊,多少条命都还不起,往后要怎么着才好啊。——丁十二这样想着。
    洛十三与蒋云初结缘之前,丁十二便与洛十三成了江湖兄弟。
    起初的洛十三,是暴躁、不羁、行事没个章法的小少年,有时全然就是活腻了去找死的心思,找到蒋云初面前劫财,便是最好的一个例子。
    没成想,蒋小侯爷是洛十三命定的贵人一般,对他有着罕见的宽容与帮衬之心——看了好几年,那等仁心、古道热肠,在蒋云初身上,真是弥足珍贵的。
    人与人的缘分,妙不可言,也似天机,无法窥探,更无法说出个所以然。
    但是,他也好,如今十二楼很多弟兄也好,都因这一段兄弟缘分得到了可遇不可求的益处:看似没走正途,但真正亏良心的事,并没做过,而且大家都明白,他们迟早会随着这对兄弟走上坦荡宽广的正途。
    .
    何莲娇犯了两日嘀咕,把所见的赵禥一事告诉了贺颜、许书窈,末了困惑地道:“那个丁掌柜,是十二楼的老板,十二楼是个赌坊呢——乱七八糟的,我实在是云里雾里的。”
    许书窈也是满心不解,“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丁掌柜有着侠义胸怀?”若是与赵家有过节,断不会用那样的路数处理。
    贺颜笑着颔首,“可不就是丁掌柜有侠义胸怀,不然没得解释。”
    十二楼与蒋云初的渊源,她比谁都清楚,但这是秘密,不可告知任何人。对于十二楼那些人,她见过的人极少,但就是因为阿初、阿洛而确信,他们个个聪敏正直,很明白做事的底限,绝不会踩线。
    若一定要她给个解释,那大抵就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等被人说滥的大道理了。
    何莲娇托着腮,“或许是吧。在以往,我一直认定,开赌坊的赚的都是黑心钱,那些人自然也是心黑手狠的面目。”
    “看人不能只看一面。”贺颜柔声道,“好多行当是应运而生,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罢了。”停一停,又笑,“要知道,锦衣卫指挥使和蒋侯爷,得闲都会光顾十二楼,要是那边有什么不妥,也不会顺风顺水地经营到如今了。”
    何莲娇目光流转,欣然笑着点头,“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高人,要是不入流的赌坊,你家侯爷才不会容着。”
    贺颜、许书窈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同时,前者在心里嘀咕着:阿初也没做过什么吧?怎么人们却对他有了霸道、眼里不揉沙子的印象?
    离他太近了,有些事反倒不如旁观者看得清楚。
    迟一些,在书院听雪阁用晚饭的时候,陆休听三个女孩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那些事,略一思忖,凝了贺颜一眼,“这类事,就别告诉阿初了。他如今并不清闲。”
    “嗯。”贺颜乖顺地点头,“我晓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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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婚期/筹备
    这日下午,仆役走进外书房, 对贺颜说有人找她。
    贺颜见仆役笑呵呵的, 便知是谁,向陆休道:“先生, 我……”
    陆休看也不看她,将话接过去:“滚吧。”
    大家都笑起来。
    贺颜出门后才问仆役:“在何处?”
    仆役笑答:“请去您住处了。”
    贺颜取出一块碎银子, 飞快地塞给仆役,快步回到住处。
    大小也是陆休的副手, 她如今的住处像模像样的, 是个雅致的小四合院。进到门里, 就见蒋云初负手站在厅堂,望着北墙上的山水画。
    “蒋云初?”贺颜走到他面前。
    “没大没小的。”他微笑, 对着字画扬了扬下巴,“跟先生讨来的?”
    “嗯, ”贺颜点头, “他前几日起了作画的兴致, 我在一旁服侍笔墨, 等他画完了,就顺回来了。先挂些日子, 过一阵送回家里。”
    “先生的画,千金难求。”
    “就是啊,可他自己并不觉得好,画完总是挑毛病,恨不得当下撕掉。”贺颜携了他的手, 转到次间落座。
    蒋云初莞尔,随后端详着她,一本正经地问:“小气包子,你有多久没去找过我了?”
    贺颜想一想,真有很久没去找过他了,也没主动张罗着相见,“你来看我也一样的。”他每隔几日便会来看看她。
    蒋云初把她带到怀里,“不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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