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一个动作,少年终于再也撑不住了,当即就倒在了地上。
    地底的轰隆之声越来越大,好似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了。
    孟忧什么都来不及想,深吸一口气,挣扎着站了起来,强忍着痛奔跑过去,将晔夕扶起,“晔夕!你挺住啊!”
    四下平坦的地面开始止不住的摇晃起来,孟忧一手以剑狠狠插入地底,勉强稳住身形,一手用力拖着虚弱的晔夕,晔夕微微睁开眼,“阿青,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
    “笨蛋……”孟忧含着泪,使出浑身解数来,把晔夕重新给拖回小屋。
    那一架将孟忧伤得极重。还没等晔夕恢复好,她自己先昏了过去。
    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晔夕抱着走在回去的路上。
    打了一打架,她感觉很累,在他温暖的怀抱里窝着,却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原本料想着,这个话唠一定会说很多,结果他却是长久无言,许久之后,他才慢慢说了一句:“今天你同我说了你要走,我一觉醒过来,寻不着你,我以为你走了,真是吓死我了。”
    孟忧心虚的不去看晔夕,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我只是出门去寻点水……”
    “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对我这么好!”少年的眼睛里亮晶晶的闪着欣喜之情,“你居然会为了我独自以身涉险去取水,从来没有谁对我这么好过!那些邻居也一样!”
    孟忧默然,少年,你是不是太过于自作多情了,误会了什么?出门取水真的只是因为她渴了,仅此而已。
    “本来你冒这么大的风险为我取水已经让我很感动了!没想到,你居然还为了我同那神兽相斗!其实真的就只是一把剑而已,它想要你就给它吧,真的不用如此在乎我,还为了我拼命……我……我……”
    说着说着,少年竟是越来越激动,语无伦次,有些兴奋的向前奔走着,颠得孟忧差点又吐出几口老血来。
    最后,他很有概括性的总结了一句,“我晔夕对着西方荒蛮大地起誓,要永生永世待阿青一个人好!用性命来护着她!”
    深深望了一眼怀中的佳人,晔夕仰起头来,带着少年的稚嫩,“我晔夕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有阿青一口喝的!绝不让她受欺负,不让她孤苦无依,一定会护着她,就像……就像……”
    说到这里,少年那贫乏的词汇已经用的差不多了,难以再接下去了,孟忧不由的偏过头来,期待的望着他还能说出些什么来,晔夕被她那打量的眼光看得一囧,灵机一动,脑中灵光乍现,脱口而出,“就像她爹一样!”
    孟忧,“……”
    片刻后,看着晔夕洋洋得意的神情,似乎还在为他这一番说辞而满意回味,孟忧终是再也忍受不住了,拖着满身的伤在晔夕怀里挣扎而起,“你丫的是不想活了吗?!呸!还想做我父王,也不看看你那副鬼样子,大字不识几个,就敢大放厥词!”
    “谁说我不识字了,我识得的!”
    “哦?”孟忧一挑眉,看着少年那认真的脸,思索了一下,“那你识得什么字?”
    晔夕将她放下,从一旁找了根枯木树枝过来,握在手中,像模像样的在地上一笔一划勾勒起来,大半晌,一个歪歪扭扭的字在地面浮现出来。
    孟忧强撑着站起,左看右看,歪着身子看,背着身子扭头看,“这是个什么字啊?”
    “这是你的名字啊!阿青,你连你的名字也不识得么?”
    这回轮到晔夕抱着手,一副嫌弃的神情望着孟忧了。
    孟忧强压住吐血的冲动,接过树枝,耐心的在地上重新写了一个字。
    一笔而下,观之若脱缰骏马腾空而来绝尘而去;又如蛟龙飞天流转腾挪,来自空无,又归于虚旷,这近乎癫狂的原始的生命力的冲动中包孕了天地乾坤的灵气。
    孟忧指着地上的字,“这个字,才是我的名字,阿卿。”
    晔夕小声的默念着,仔细的看着那地上的字,一笔一划,皆刻在他的心尖。
    “回去吧,我累了。”
    困意来袭,饥肠辘辘,孟忧终是没能多强撑着走上几步,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孟忧一觉醒来,觉得体力充沛了不少,只是闻着一股诱人的烤肉味,腹中空空,“咕咕”叫了两声。
    紧接着,挽了袖子的晔夕就端了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过来,笑着看向她,“阿卿,过来,吃饭了。”
    晔夕的厨艺果然不是吹的,孟忧大口大口的吞下晔夕做的饭菜,恨不得多生出几张嘴来,真是太美味了!
    但兴许是在这凌虚幻境待久了,而孟忧自小便在厨艺这一方面没什么造诣的,好不容易吃到了点不同于她自己做的黑糊糊的干柴一般的肉,自是觉得简直是人间美味,忍不住又多啃了几口。
    晔夕笑眯眯的拍了拍她的背,给她递了一杯水,“近日,我想了很多。”
    孟忧继续吃着,用眼神示意他说下去。
    “你化成人身以来不是睡在荒郊野外,就是重伤独自睡在榻上,我这几日都未曾搂着你困觉了。”
    而后,晔夕眨巴了几下眼睛,“阿卿,我今晚想同你困觉,不用穿衣服的那种。”
    “噗!”孟忧一口水喷在了晔夕的脸上,止不住的咳嗽,“咳咳咳……”
    这家伙是哪根筋搭错了吗?为何近日频频语出惊人?!
    晔夕用袖子颇为淡定的擦了擦脸,“你意下如何呢?”
    孟忧控制住自己想杀了他的冲动,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我的救命恩人,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行不行?你倒是给句准话啊。”
    他还不耐烦了?孟忧一拍桌子,噌的站起来,“不可以!”
    “为何?”
    望着少年懵懂无知的模样,孟忧又该死的心软了,软下语气来解释道:“只有夫妻才可同床共枕的,我们这样,于理不合。”
    “什么是夫妻?”
    “就是,一男一女对着天地发誓,结为连理,共度余生。”
    “什么是男女?”
    孟忧花了足足两个时辰,终于给晔夕说清楚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区别。
    晔夕咂咂嘴,“你已经好久没和我睡了,但我还想和你睡,所以我今儿个就想,不如咱们今晚就成亲吧!”
    “滚!”
    孟忧已经数不清这是自己多少次动怒,出口成脏了,实在是忍不住啊,这个少年真的有气死人,啊不,是气死谪仙的本领!
    “你觉得我这个提议不好吗?我觉得挺不错的。”
    孟忧喝了一口水,理清了晔夕的思路,“咳咳,那个,晔夕,你听我说。我们现在是在一个幻境里……”
    等她花了将近三个时辰终于把来龙去脉说给晔夕听后,晔夕沉默了。
    “你说,我只是一个生活在幻境里的人?这一切都是假的?等我们出去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
    孟忧点了点头,“嗯。”
    “你说,出去以后我会长大,然后忘记你?”晔夕说得很苦涩,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孟忧继续点了点头,“当然啦,出去之后,我会努力去找你,看看还能不能报答你……”
    “他不是我。”晔夕不等孟忧把话说完,直接打断了她,“他没有我的记忆,没有和你在这里相处过,不过是一个空有我的皮囊的外壳,你去报答他什么呢?再怎么久伴不离,也不是我,他……”
    晔夕声音有些干涩,“怎么会是我……”
    “阿卿,”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猛地抬起头来,“不要走,好不好?就与我一同在这四方天地,三餐两人,一间茅屋,过一辈子,好不好?”
    “晔夕……这里是幻境,待久了容易迷失自己的!”
    “我不想出去,这里是幻境也罢,做梦也罢,我只想同你在一处,保护你一辈子。”
    月朗风清,少年执了她的手,一双眸子满是坚定,他说,他想同她在一处,保护她一辈子。
    孟忧忍不住笑了,她想着,她老了。
    而面前这个少年正是如花美季,想同谁在一处,也能亲口大声说出来,不似她一般,遮遮掩掩,最终丢了那个人。
    “晔夕,你是好人,而我,是坏人。”孟忧将手抽出来,一口饮尽杯中的水,似饮酒一般,脑子里已经醉了。
    她总是在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利弊,不似晔夕这般爱得纯粹,或许她当初再勇敢一点点,那么留在这里的就不会是她了。
    这个少年很好,好到有那么一瞬间,她也觉得自己动摇了,想同他长长久久的待在这幻境里了。可她毕竟已经过了那样开口说喜欢的年纪了,千万次轮回,岁月已经将她打磨得没有生机。
    “我可以不同你困觉了,我也可以不嚷嚷着要你跟我出去找吃的了,求你别走,别走,好不好?”
    孟忧背过身去,不愿再看晔夕那戚戚的神色,“晔夕,我会出去的,而你,也会出去的。”
    晔夕不发一言,站起身来,往屋外走去。
    孟忧认为晔夕生气了,他也应该生气,毕竟自己真的挺过分的,伤了一颗少年的心。她低下头,看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食物,却失了先前的食欲,沉默了许久,也站起身来。
    屋外,黄沙漫漫,寸草难生,星子倒是挺明亮的,照在少年认真的脸上。
    “晔夕?”
    孟忧望着月下的少年,明月皎皎,清风徐来,纵是黄沙纷飞,却难挡少年的动作。
    他执着长剑,认真且小心的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着,很大一片空地都密密麻麻的,歪歪扭扭的写满了一个名字。
    孟忧凑近一看,那少说也有三千多遍的名字,阿卿。
    “晔夕,不要写了,不要写了……”
    孟忧踩着那些黄沙地里的名字,向晔夕走去,一步一个脚印陷下去,上面的名字被慢慢磨灭。
    少年还是头也不抬的继续写着,仿佛这么写下去就能留住那个人,就能在这里与她一辈子,写上一辈子。
    “世事无常,你又何必勉强?”
    晔夕的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来,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他佝偻着身子,一手提着剑,像极了风烛残年的老人。
    “我不写,你就不走了吗?”
    晔夕的眼里闪着泪光,毕竟年少,一切都想得太过简单。
    孟忧双手敞开,看了看这紫色的衣衫,一针一线皆缝得细密有致,她扯出一抹笑,“晔夕,你给我做身衣裳吧!我看你挺会做衣裳的,你也给我做一身吧!”
    少年将手中的剑随意丢开,拍了拍手上的灰,“好。”
    这次,就任性一回吧。
    凌虚幻境是有出口的,除了那座等价换来的凌虚之城,还有一个出口,大概就是西地的尽头,上次与狰交战的地方。孟忧是这么猜想的,毕竟透过那面墙能听到轰鸣之声,自己也找着借口去打探过多次,只待时机一到……
    孟忧一回头,看到晔夕正穿了一身紫色的新衣倚在门口,怀中抱着一件同色的新衣,他轻笑一声,“阿卿,我给你做了新衣裳,你试试合不合身?”
    孟忧接过那织有几朵紫鸢尾花的新衣,轻声道谢,“晔夕,谢谢你。”
    “饭菜都做好了,你换好衣裳便出来吃吧。”
    晔夕掩了门,脸上的笑意慢慢苦涩。
    孟忧将锦衣披在身上,虽是如水的绸子,却丝毫没有凉意,相反还暖意淙淙,就像那个明媚的少年温暖的怀抱。
    最近晔夕很是殷勤,几乎所有的活儿都是他包办,孟忧隐隐能猜出他打的算盘,但是并没有多做关注,毕竟她的心思大多还是在如何出去上,这下突然回过神来,她倒是有些意外。
    桌上菜做得很丰盛,屋子里也被收拾得整整齐齐。晔夕站在桌旁,放下碗筷,冲她招招手,“阿卿,过来。”
    这样离开,她真的舍得吗?
    孟忧强压住内心的浮动,过去坐下,捧起碗筷,“晔夕,我要回去了。”
    晔夕却是笑笑不语,给她夹了一筷菜。
    “晔夕,我要离开这里了。”
    她又说了一遍,少年却是点点头,一派淡然,“嗯,我知道了。”
    “你不同我一起走吗?”
    晔夕把菜都推过去,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能说了一句,“多吃点。”
    孟忧略有些哽咽,眼眶有些酸,低着头,认真的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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