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赵美芝也吃了一惊。
    一听到亲家婆的名字,再看看这人从容不迫的气度,她就知道,范墨和普通的村妇不一样。
    这人挺讲究,衣衫整洁,头发花边,说话文绉绉的,看当娘的怎么样,可以从女儿这里观察。
    田宗影竟然是个大学生,文静和气,长相清美,可不像是农村里头出来的。
    好家伙,这田家,哥妹两个居然都是大学生,就是她所知道的一些同事,家里的孩子都有考不上大学的,亲家一下就是两个。
    这是什么家庭,真厉害。
    而且,范墨这名字,绝对不是普通村妇所能有的,这亲家婆的娘家,肯定也不简单。
    许华和赵美芝对了对眼神,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满意的神色。
    这个婚事,不算太坏。
    田家穷是穷了点,但这待人处事的样子,和其他亲戚说起来,也不丢人。
    两人再看看身姿魁梧,面容坚毅的田宗生,这颗心算是彻底放下来了。
    午饭准备的很丰盛。
    几人吃的宾主尽欢。
    赵美芝重点关注了这一家四口的吃相,田正德四平八稳,范墨慢条斯理,田宗生狼吞虎咽,田宗影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不得不说,这一家还是比较讲究的。
    她可不知道,田正德在来之前,一路上没少被媳妇唠叨,吃饭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决不能像在家的时候,死命地吃。
    今天,必须讲究吃相,而且吃完了不准吧唧嘴。
    还特别交代女儿,不准大咧咧的夹菜大口吃饭,要慢慢吃,咱们左右和亲家吃不了几回饭,可要给他们留个好印象。
    至于儿子田宗生,无所谓了,这些天他们肯定不止一次吃过饭了,再说也没用。
    三家吃完饭,又喝了两壶茶,把“三转一响”的事说了说,双方都没有异议,这婚事就定了下来,考虑到双方的年纪都不算小了,决定特事特办,再过两个月,在深圳把婚结了。
    田老汉提出,他和老伴的身体都不行了,结婚那会儿就不来了,请许华夫妇代为操持一下。
    许华和赵美芝笑呵呵答应了。
    这个年代结婚,多少还是有讲究的。“三转一响”是七十年代的说法,指的是缝纫机,自行车,手表还有录音机。在八十年代:黑白电视机、单缸洗衣机和收录机成为了“新三件”,风靡了那个时代的家庭。田宗生和许秀冰商量过了,这个从简,鉴于双方都有自行车,收音机呢,在部队有广播,也用不着,两人干脆给对方买一只石英表就行了。
    诸事议定,田老汉起身告辞,回到李敏仪家,和李二海老爷子喝了几天酒,倒也熏熏自得。
    田宗影拉着母亲,满惠州的转悠,许秀冰是向导,去吃各种小吃和风味,她和田宗生干脆请了婚假,专心陪老人,待结婚的时候,就不再请假了。
    田宗生手头也有些积蓄,给父母买了些衣服,塞给妹子点零花。
    许秀冰也偷着给田宗影塞了一千块,说回去以后再交给公婆,省的现在给不要。
    田宗影是个懂事的孩子,像样推辞两次,也就收下来,未来的嫂子要给她家里钱,不收也不好。
    再说,这是份心意,不要让新嫂子不高兴。
    话说回来,这姑嫂两个彼此相处的挺好,许秀冰当然开心,在此之前,她对田宗生家里的情况一无所知,田宗生跟她说是说过,但耳闻不如眼见。
    这些天的相处,让她松了口气,父母也很满意,更让她放了心。
    毕竟,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相处和交锋。
    她们的婚事,在正月里就举行了,安排在基建工程兵的指挥部里,众人围坐在一起,买了苹果、花生、糖、烟。保温桶里盛着开水,大家喝水自己倒,气氛热乎乎的,许华夫妇中午喝完酒就回去了,年轻人们闹哄哄的,但谁也不敢过分,虽然田宗生虽然是团长,毫无架子,可许秀冰平时可是冷冰冰的,更重要的是,新嫂子是部队医生,谁敢得罪!
    开心的还有李茂麒和林亚东,他的杨龙叔叔当天捉了一只硕鼠,深圳的老鼠向来以大著称,足足有八斤半,让他留着玩,并且说好了,玩腻了炖了,这顿老鼠肉在长期不怎么能吃到菜的战士们看来,算是极其美味的珍馐了。
    两个小孩像泥鳅一样,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吃了不亦乐乎,肚皮圆滚滚的。
    李敏仪来了,她送上了礼物,是一台精致的收音机,这天她打扮的很清爽,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衬衫,黑色牛仔裤,一双黑色的运动鞋,外面一袭咖啡色的小袄,整个人显得精神而得体,丝毫没有影响到许秀冰的吸引力。
    许秀冰穿一身大红的衣服,热情的接待了李敏仪,她并不知道,李敏仪对他的丈夫,曾经有过的很多想法。
    对于李敏仪来说,这一页,揭过去了。
    结婚之后,田宗生立刻投入火热的建设工作中去。
    一对小夫妻过的和美,但是1983年的夏天,发生了很多事。
    雨季,雨下的又大又急,部队的很多建设任务都受了影响,有的老板急的跳脚,多次上门询问部队的领导,到底行不行?
    战士们不怕苦累,克服各种困难,坚决按时完工,很多北方兵难以适应深圳潮湿闷热的气候,脚上长了又大又红的湿疮,手心里出现又小又密的水泡,尤其是指头的缝隙中,戳破了还长,特别痒痒,两个礼拜也好不了,军医也无可奈何。
    田宗生还好,但这一阵子,忙着算进度,安排人手,在营地和工地穿梭,上山下山,爬上爬下,把他累的够呛,整个人黑了一圈。
    没想到的是,大雨过后,天气异常干热,竹棚被晒得很干,其中的水分都挥发干净。
    不知道是谁掉了一颗火星,整个驻地燃起了大火,火苗直窜到30多米的空中,怕是夷陵之战的火烧连营堪能相比。
    “着火啦,着火啦。”
    战士们急的到处喊,但是只能干瞪眼,水不够用,哪有水来灭火。
    “快救火。”
    噼噼啪啪的响声和风声,草灰漫天飞舞,人的视线都模糊的看不清。
    战士们慌忙把文件等重要物品收拾出来,火越烧越大,。
    田宗生刚吃完放,和许秀冰一起在营门外散步,见状赶忙跑回来,捂上湿毛巾,和杨龙一起冲进火海,尽可能的保住国家财产。
    “宗生?”许秀冰担心的喊了一声。
    竹棚烧的火势冲天,熏人的热浪阵阵袭来。
    许秀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的爱人,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火海。
    “宗生,宗生……”她急的大叫,呆愣愣的看着,招娣忙把师傅拉到一边。
    不一会儿,杨龙从火海跑出来,捂着三沓文件,头发上都是灰,脸上黑乎乎的,他边跑边说:“我的老天爷,差点出不来了。”
    “宗生出来了吗,我那会儿看见他跑进去了。”杨龙心有余悸地说。
    招娣说了句,“田团长还没出来。”
    她的话音未落,火海里冲出来一个人,抱着一个小保险箱,身上还冒着火星儿,头发都快烧没了。
    杨龙一看,放下心,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宗生,你比我强多了。”
    和田宗生同屋的黎诚跑过来接过保险箱,放到安全的地方,又点了点放置在那里的气瓶,发现另一个库房里有二十七瓶乙炔气还没有抢出来,急的大喊:“团长,二号库房里还有乙炔瓶,乙炔气瓶还没抢出来。”
    田宗生从媳妇手里接过毛巾,正在使劲搓头发,将烧成灰的头发丝搓走,听见黎诚的话,当下就急眼了。
    二十七瓶乙炔气,这可是宝贵的国家财产,丢不得啊。
    他把已经擦黑的毛巾丢在妻子手里,吼:“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抢啊。”
    黎诚跑过来,害怕着说:“团长,会爆炸的。”
    “这不是还没炸呢,党员呢,跟我上。”
    田宗生左右看了几眼,拿过妻子涮过的毛巾,捂着鼻子,披了层湿乎乎的毯子,就往库房冲。杨龙也接过毛巾,和其他几个准备好的战士跟着田宗生往二号库房飞奔。
    部队的库房虽然说是储存工具的地方,按道理说应该更严苛的布置一下,但条件不允许,也只能用竹棚勉强应付着。
    黎诚看着冲进火海的田团长,指着不远处的二号库房,哆嗦着说:“乙炔气瓶和氧气瓶一样,距明火间距不得小于10米。”
    “二号库房已经开始着火了。”
    许秀冰害怕的浑身颤抖,她大声喊:“宗生,你疯了吗,会爆炸的,你不要命了!”
    “火势还没起来,来得及。”田宗生回了一句,脚底下丝毫不慢。
    而此时映入许秀冰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的竹棚烧的正是猛烈,劈啪作响,有大风来,呜呜仿若是末日一般。
    炽烈的气浪,熏得许秀冰后退了十几步。
    眨眼之间,已经有四排竹棚被火成灰烬,二号库房火势渐起。
    陈招娣搀着师傅,觉得师傅的腿都软了。
    “宗生……”许秀冰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一去,凶多吉少,她知道劝不住丈夫。
    黎诚也冲了进去。
    很快,田宗生进进出出,抱出来三个乙炔瓶,其他战士也有收获。
    这三进三出,看的许秀冰脸都白了。
    生死攸关,千钧一发,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紧张。
    眼看二号库房的火越来越大。
    杨龙点了点数,发现还少一瓶。
    火势已经很大了,根本不能再进去人。
    田宗生看了一下,发现少了一个人,黎诚。
    队伍里的广播台,没事就爱整点小八卦,却不讨人嫌。
    说起来,这位小战士跟着他走南闯北,上鞍山,进青藏,两人交情深厚。
    这是战友情,那什么是战友情?
    战友情,这是一种团结的情,是每一个战士军旅生涯的永远回忆。
    它是一壶陈年的酒,时间越长情越浓。
    同甘共苦,情若手足。对很多战士来说,无论走到天涯海角,都忘不了战友。
    这是一种情感,更是一种缘分。
    有首歌曲就叫做《终身难忘战友情》,其中有结尾句:
    “今日战友重相见,相互拥抱脸贴脸。泪水滚滚流下来,浸湿你我的双肩。战友情谊比海深,终身难忘战友情。泪水滚滚流下来,浸湿你我的双肩。战友情谊比海深,终身难忘战友情。”
    很多战士唱起这首歌,没有不热泪盈眶,并滚落下来的。
    这是人间的一种真情。
    它朴素无华,却比金子还要珍贵。
    田宗生发现小战士黎诚不见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二号库房突然传来猛烈的爆炸声。
    “黎诚。”他大叫一声,把腿就往火海里跑。
    “坏了。”杨龙知道不好,黎诚不在这里,很有可能在火海里,方才招娣说黎诚也进去了。
    火烟里面,大伙都捂着毛巾和湿毯子,看不出谁是谁。
    田宗生冲到火海里,把里面的战士拖出来。
    真是黎诚,他还没来得及把最后一个乙炔瓶带出来,气瓶就爆炸了。
    田宗生跪在那里,搂着浑身漆黑的小战士,泪如雨下。
    他已经死了,
    “黎诚……”
    战士们脱下帽子,低下头,泪水默默的流下来。
    又一个战友,永远的离开了他们。
    在许多年的基建岁月中,因事故造成的人员伤亡,并不少见。
    战友啊战友。
    说起这些,怎么能不让人潸然泪下。
    战士们整整收拾了一夜,都没有合眼,损失太大了,几乎要上百万!
    大火一共烧了二十多座竹棚,很多战士的积蓄被清烧一空,不少战士抱头痛哭,李茂麒当时正和林亚东在被窝里嬉闹,问到烟味就知道不对劲,两个小孩一骨碌爬起来,冲出了房门。
    两个孩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田宗生那毛巾给黎诚认真的擦脸,擦手,他的心,快要麻木了。
    天灾,人死,国家财产也毁了很多。
    他连着几天没有说话,一个人去远处的山丘,在傍晚时候,在夕阳的余晖下,想的很多。
    杨龙则是失魂落魄的坐在地泥上,床头装着媳妇和女儿相片的相框早烧尽了,他来来回回扒拉早已化作灰烬的竹棚,足足用了两个小时,终于找到一角烧残的相片,那一角相片里,不是妻子也不是孩子,仅仅是个底色。
    杨龙捧着这一角相片嚎啕大哭,他哭的好伤心,像个没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哭的傻了,泪水几乎都要干了。
    这是他的寄托,妻子和孩子在老家过得不好,但他希望着,希望着有一天能将母女两个接过来,想念和盼望,成了他除了工作之外的全部。
    现在,连个相片也保不住,他恨自己。
    他知道,如果不去抢救乙炔气瓶,很有可能把相片找回来。
    但他不会那么做。
    第二天,许秀冰立刻进入繁忙的工作中,昨晚的大火,不少战士受了烧伤,她忍着牙疼,忙着给战士们擦药,徒弟打下手。
    昨天丈夫进出火海,把她担心的的牙关要的紧紧,第二天牙就开始疼。
    现在,战士们开始重新搭建营房,准备黎诚的葬礼,相信不久之后,整个驻地就能重新恢复生气。
    田宗生怀着难过的心情,把战士们集合起来,他要讲几句话。
    “立正。”
    “唰”
    战士们大多已经调整好情绪,一脸坚毅的看着团长。
    “稍息!”
    “我说一下,”田宗生从第一排的战士面前走过,看到的是一张张年轻的脸,昂扬的面貌,坚定的眼神。
    他看到了战士们不屈不挠的意志。
    他说:“我们基建工程兵,自组建以来,足迹踏遍了全国近30个省、市、自治区,转战南北,有过泪,有过痛,我们从来不怕牺牲,更不惧磨难,我们永远是共和国最坚强的兵。”
    “同志们,为了祖国和人民,我们时刻准备着!”田宗生大吼。
    战士们眼圈红了,“我们时刻准备着!”
    不过,还有更大的灾难和考验很快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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