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铮约战百里畔,只是单纯因为这两人互看不爽。
    两人同属二年级,盛铮想投入谈凤读门下,但谈凤读每届就只收一个,收的是百里畔。
    仅仅如此,倒不至于到交恶的程度。毕竟百里畔实力摆在那,盛铮也不是睚眦必报的人,相反,他长袖善舞,待谁都一团和气,学院里的同窗大多跟他关系都不错。
    但这个“大多”并不包括百里畔。百里畔个性冷如霜雪,不喜社交,与盛铮可谓两个极端。
    盛铮自认对百里畔热情备至,极尽拉拢,却每每被其无视,热脸贴在冷屁股,这么一连几次,哪怕是泥人也有了脾气,何况他毕竟只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受了气便得想方法找补回来。
    若盛铮讨厌一个人,他绝不会正面硬刚,而是使出一把绵里藏针的软刀子,暗地里给人添堵。他试来试去,逐渐发现给百里畔添堵这事,还挺难的。百里畔没什么爱好,更不在乎盛铮擅长的拉拢制衡之术,颇有几分无欲则刚的意思。
    盛铮发觉最能打击到百里畔的,居然是自己在一次特别测验里胜了他这件事。
    入学这一年,一共历经叁次特别测验,一次期末测验,盛铮就只赢了那一次,他却如愿看到百里畔不甘的模样。于是盛铮悟了,想要打击百里畔,别的都是虚的,除了亲手打败他。
    自那以后,盛铮在课业上的用功程度又升了几成,就连他的授业恩师陆深都不由得感慨他开了窍,终于懂得运用自己的好天赋。
    盛铮的确是悟了,这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不能为自己所用,既然如此,何不换个方法来使用,比方说……利用他来磨砺自己。
    一片漆黑里,渐燃起绚丽刺眼的金与深蓝相间的通道,盛铮看着那道光,有些恍惚地想,哪怕找再多理由,也没法改变事实,他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怎么喜欢百里畔,不是因为百里畔抢走谈凤读授业的资格,也不是百里畔的性子冷淡油盐不进,那——,究竟是什么来着?
    没错,是那双眼睛,盛满睥睨,世事皆不入其眼的高傲,明明都是从肮脏泥沼里混过来的,凭什么只有你可以这样清高?简直就像在……否认自己的生存价值。
    眼前忽然一亮,盛铮出现在竞技台上,当他看到身着战斗制服,大半张脸挡在护目镜下的对手时,不由得一愣。
    这不是百里畔。
    而是个浑身上下写满了紧张的少年。
    新人?还是没见过的同窗?
    是系统分配错误……还是有人有意而为之?
    假如是后者,那么此举究竟是想试炼对方,还是考验自己的品格?
    那么,会不会有人正在一旁围观?
    只一瞬,无数问题涌入盛铮的脑海,不过思索片刻就有了决策,他彬彬有礼地朝对方施了一礼,自报家门道,“盛铮。”
    那少年被这架势吓了一跳,紧张尤甚,也学他的样子,结结巴巴道,“肖,肖矜。”
    盛铮露出自认最友善的微笑,可惜这笑容全被挡在了冷森森的护目镜底下,“别紧张,这只是一场切磋,你只需发挥平时的实力就好了。”
    “啊……好的。”
    其实盛铮是真的想多了,这会儿没人注意他,全在盯另一头呢。
    当祁曜出现在竞技台时,脸上便自动生成护目镜。不是她先前用的那一种,但也没小到哪去。
    这是aprx模拟里不成文的规定,哪怕是弱化后的痛感,在人身上的两处也是很难施行的。
    一处是心脏,另一处是眼睛,皆是人类难以承受之痛,眼睛通过强制生成护目镜来规避,心脏则靠直接调低痛觉指数。
    这也是晷方才捅下的那一刀不怎么痛的原因。
    祁曜不知道百里畔的身份,更不知道他的名字,她只是直觉地感到对手很难缠。
    对方身上有股同类的气息。
    百里畔则压根没注意到对手换了人,毕竟他平时根本懒得正眼看盛铮,而祁曜穿着相同的战斗制服,大半张脸又罩在护目镜下。
    他最多也就是稍微意外那么一下,盛铮好像染头发了,不过盛铮染不染头发,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几步开外,百里畔穿着如出一辙的青黑战斗制服,他一扬手里的匕首,“开始吧。”
    祁曜这才领会,对战是可以使用武器的,她有学有样,一捏指,也化出一把细长匕首。
    她虽喜欢长枪的无坚不摧,但面对一名使匕首的对手,用枪总是有点胜之不武。
    祁曜的匕首才刚刚化形完成,百里畔整个人已闪至身前,祁曜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微冷的风吹到脖颈,匕首自掌心翻转一圈半,她以一种看似轻巧,实则慎重的方式抵住袭来的刀刃。
    两把匕首相撞,发出“铮”的一声鸣音,然后两人几乎同时抽身,一个跃身跳起,一个反身飞踢,动作皆流畅如行云流水,出手招式却狠辣得不相上下,祁曜踢向的是百里畔侧腰,百里畔的匕首则直指祁曜的额心。
    陆深看得一时之间有些失神,他见过许多场竞技格斗,但几乎没有一场这么的……血腥。
    终于,他没忍住冒出来一句,“这俩人是有仇么?”
    谈凤读看着全息投影的眼神奇异,闻言只淡淡说道,“没准真的有呢。”
    “哈?”
    霜晖独有的青黑战斗制服,穿在祁曜身上是一板一眼,穿在百里畔身上则是袖口卷起的随意,然而当两人的身影腾跃,冲刺,迎击,能看到的唯有两个相近的黑影,时而缠斗,时而分离。
    百里畔如一座精密运转的仪器,手中匕首要么对准脖颈,要么指向眉心,势要突破对手的防线,祁曜则更像一尾灵活的鱼,不局限于握持的匕首,身体的每一处皆可作为武器,迎着刺来的锋芒不闪不避,以牙还牙地迎击。
    看着这一幕,陆深忽生出微妙的感觉,出于野兽的直觉,他发觉这两人有一点相似,不是指被护目镜遮挡大半的面容,而是一种更深的,本质层面的东西。
    那是种近乎伤人伤己的尖锐,以及被冷寂表象包装完好的疯狂,也许这疯狂只有在死亡和劲敌面前才会稍微露那么一点端倪。
    话说回来,陆深其实没见到祁曜的正脸,否则他没准还会惊讶一次。
    谈凤读一直没有开口,他从方才开始就有些心不在焉,视线从两人间移动,神思却明显不在此处,食指无意识地在桌上轻敲着,忽没头没尾道,“我有点事,先走了。”
    陆深惊讶地扫了他一眼,他原本以为谈凤读费心思让祁曜跟百里畔打上一场,肯定是想要看出个结果的,虽然在他眼里,结果已经越来越没悬念——祁曜在之前的试炼里消耗太多,此刻已是强弩之末,落败只是迟早的事。
    眼见着谈凤读浑身发出淡淡的光晕,这是退出aprx虚拟服务器的前兆,陆深有些急了,道“你就这么把烂摊子丢给我,难道不怕百里下重手把新人打出心理阴影?”
    陆深很怕这俩人打出个你死我活来,真闹出人命的话,虽说是虚拟对战,传出去也会成丑闻的。
    谈凤读人影转瞬模糊,只抛下一句,“我对百里有信心,他还是懂分寸的。”
    陆深隐隐觉得这句话耳熟,又一想这压根就是自己方才拿来说盛铮的。
    不过一愣神的功夫谈凤读人已经不见了,他忍着爆粗的冲动,小声嘀咕着,“涅妖就了不起啊。”
    等他以后混出名了,也给自己取个雅号,名字陆深都想好了,谈凤读既然因白沙在涅而得名涅妖,那么他有机甲赤焱阳,就叫“焱皇”。
    百里畔早察觉对手换了人,他只是不大关注外界事物,但不代表他蠢,迟迟没有收手,也不过是想尽兴打一场。
    眼见祁曜又一招袭来,百里畔心中一动,忽地变招挑向祁曜的护目镜。
    这一击的力度恰到好处,刀尖仅仅从护目镜一侧划过,而不足以伤到人。
    几乎就在同时,祁曜的匕首钉进百里畔肩头,百里畔挑飞祁曜的护目镜,祁曜的整张脸便出现在百里畔眼前。
    近距离迎上这双银中透蓝的眸子时,百里畔心里一惊,匕首险些脱手落地。
    这个人的样貌神态居然同他有叁分相似。
    耳旁出现落败的提示时,祁曜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下意识松开刀柄,那钉在对手肩上的刀柄离手的一瞬就消失不见,只剩下肩头的刀口突兀。
    她脸上的困惑迷茫恰恰表明这是个不熟悉aprx竞技规则的新人,规则里有一条至关重要的,对决中若被破坏护目镜,等同失去继续战斗的资格。
    祁曜虽没想明白,但她的对手已经凭她的反应猜出她新生的身份。
    那名少年扯下自己的护目镜,用冰雪般冰冷低沉的声音问道,“我叫百里畔,你叫什么名字?”
    祁曜没回答,她来不及回答,就被弹出aprx虚拟服务器,出现在眼前的最后画面,是少年摘去护目镜露出的小半张脸,浅琥珀色的眸子在灯光辉映下尤显浅淡,仿佛某种冷血的爬行动物。
    被这只眼眸望上一眼,会让人生出血液冻结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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