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皓这时才想,原来自己对灵冲,其实一直没那么了解。他和所有人都好,但又划了一条线。在这条线之前,一切好说,但你别想越线来探究他,他从未投入过一段感情,自然也无须抽身一段感情。
    只是还好,很少有人能感觉到这条线。他们眼中的灵冲,潇洒不羁,荒诞可笑。
    他们从未真正了解过灵冲。
    可人和人之间不就是这样吗?谁又曾真正了解过谁呢?
    灵冲站在书阁外面,等着门口的仙侍通传,又出来请他进去。
    仙侍和灵冲平日里也打过交道,知道今日发生的事情,见他来了,小声说道:“雀玖仙君在里面呢,为了先识官的事儿。”
    灵冲点了点头:“知道了,谢谢。”
    仙侍见他进去,在外面叹了口气。他曾也是从下九天升上来的,一路看着高高在上的北佑真君,仰慕他的风采。可天下没有长久的事情,一如这一对仙界双璧的兄弟,竟也遭了无妄之灾。可他也知道,灵冲在中天被人背后说的闲话多了——废物,游手好闲等等等等,可他就偏偏置若罔闻,依旧我行我素。
    灵冲一进去,就看见雀玖仙君站在一旁,面带嘲讽的看着自己。而帝君就坐在上位,微敛双目,任谁也看不清他此刻所想。
    灵冲也好久没有仔细打量过帝君了,只是这么匆匆一瞥,便觉得帝君又老了许多。原本乌黑的华发愈发白了,脸上也浮现出了老态。
    中年变成老年,竟然只在一瞥之中。
    很多事情,了无痕迹的就发生了。
    “臣,灵冲,叩见帝君。”灵冲俯下身子,对着帝君深深的扣了下头。
    半晌,房间里都没有声响,雀玖仙君的表情更添了几分讥讽和幸灾乐祸。在他看来,灵冲的失势,就是自己崛起的大好时机。帝君越是给他脸色看,自己的胜面就越大。
    灵冲深深的低着头,毕恭毕敬。他此刻也只能这么做,若是骂一顿甚至是打一顿都能让帝君消气,那他甘愿如此。可哪里有那么简单呢?
    在这个地方,想要磨毁你心志的人,像蚂蚁那么多。可想磨灭一个人的心志,却远远比碾死一只蚂蚁要难上许多。
    帝君缓缓睁开眼,眼中依旧精光四射。他看着灵冲,问道:“灵冲怎么来了?”
    灵冲顿了一下。他明明知道,却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等你把来意说的清楚。以退为进,装疯卖傻,实乃帝君的一大绝技。
    灵冲低着头,扫了一眼近处雀玖仙君的鞋履。那是一双不沾微尘的赤色鞋子,像火一样。仙界不乏嚣张跋扈的仙人,他们都自认高人一等,比人类比妖怪的地位要高。可在这仙界,又只能战战兢兢,看着比自己高的人,低下自以为高尚的头颅。
    仙界就是这么个地方。
    在别人眼里仙气飘飘,彬彬有礼的。可身处其中,却知道这里是个强者的世界。
    你越是厉害,别人越是看你发怵。简单粗暴,没有回还之处。越往上,越往下,和那些林间厮杀的灵智未开的野兽有什么区别?
    而在这其中,灵冲又是那么的与众不同。他在人眼里毫无攻击力,吊儿郎当,闲散邋遢。就因为自己兄长北佑真君强横,因为帝君赏识,成了先识官。自然有人看他百般不顺。
    灵冲心里知道。
    他深吸了一口气,毕恭毕敬的说道:“帝君,灵冲前来,是为了先识官一职。”
    帝君有些不解,他原本以为灵冲来了,是为了给北佑真君和执夜仙君求情,谁知道他竟然说了别的事情。
    帝君瞥了一眼雀玖,摆了摆手:“雀玖先下去吧。”
    雀玖行了礼,走过灵冲身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灵冲真君,走着瞧。”那声音里有讥诮,有轻蔑,甚至有一丝快意。
    理所应当。灵冲并未把他放在心上,自己仙僚的嘴脸,他早就习惯了。
    待雀玖走了,帝君又问:“先识官如何?”
    灵冲答道:“帝君,灵冲行事不堪,同妖族人族沾染,放浪形骸,给仙界抹黑。灵冲在家思忖三日,自觉不配先识官一职,特来请帝君剥我官职。但灵冲受帝君之恩已久,之后愿不领俸禄,为仙界、为帝君鞠躬尽瘁。”
    帝君愣了一下,随即嘴角一勾,淡淡的笑了。
    他曾以为最淡泊最孩子气的那个灵冲,如今也变了。
    他此刻前来,任谁都知道他是为了给自己兄长给执夜求情,可他偏偏不这么说,他说不要先识官这个职位了。
    北佑虽然功高盖主,但行事却没有任何偏颇,就连自己给他设的陷阱——让他亲手去抓执夜,他都做到了,又有什么能打击到北佑的呢?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从小就护着,就算有人弹劾灵冲亲近人族亲近妖族,污了仙界的名声,弹劾他身为兄长不加管束,北佑也从来不放在眼里。
    但此刻的灵冲,要自己将这个污名从北佑身上剥去。以自己的俸禄为代价。
    俸禄是什么?是玉仙散,是仙人延长寿命的根本。
    而他都不要了,这明晃晃的是以自己的性命为筹码,放在帝君的面前,任君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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