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四公子,县太爷,可否让吾等进去给卫夫人把个平安脉?”有人提议。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虽然这回耳听也不太可能是虚的。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想亲自去证实一下。
    梁道斌想了想,颔首,“可以,不过只能三个人进去,不能扰了卫夫人的休息。”
    进去的三人很快就挑选好了,陈省之、孔胜,另外一人,梁道斌随意一指,在那群先前闹着不肯担干系的大夫里挑了一个。
    三人静静地进去,没多久,人就出来了,脸上的表情无一不是难掩震憾。
    卫夫人的脉相以趋正常,目前只是有些虚弱而已。
    卫夫人先前病成什么样,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在关仲淮出现之前,大家拿那病症毫无办法也是真真的。也是,病因病机都没办法辨明,如何开得出相应的方子?便是关仲淮最后开出的那个经典方剂龙胆泄肝汤,看着似乎很对症,但他也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却不料这小姑娘连甘药都不用,一针下去,其病自愈,真是神奇。
    有人欢喜有人失落,更有人接受无能拂袖而去。这不顾场面说走就走的,自然就是关仲淮了。而华一生基于某种考量,也忧心忡忡地跟着离开了。
    对此,无人敢喊他留下。
    梁道斌更是嗤之以鼻,这种人连直面其败在何处的勇气都没有,不足为虑。
    接着,梁道斌让人将姚黄叫了出来问询了葛如沫给卫夫人治病的经过。姚黄的口才好,将方才的治病经过描述得详尽又精彩曲折。其实有些他们已经听到了,只是毕竟没有亲眼所见知道的那么详细。
    几位大夫啧啧称奇,也将卫夫人如今的身体情况说了,众人连看门的小厮都听得津津有味,唯独先前因怕受葛如沫牵连而撇清关系的大夫们悔得肠子都青了,他们根本没料到葛如沫一介小姑娘医术却这般高明。
    不然此番跟着她,吃不着肉喝口汤也行啊,这名利双收的美事因为自己的短视而与之失之交臂,如何不叫他们悔恨。其中,又以华懿生许寒嵩为最。他们本可以和陈省之孔胜一般享受着接下来可以预见的美好前程,当时一只脚都踏了进去了,却因一时的摇摆做错了错误的决断,想来真是令人惋惜。
    姚黄描述的一番话,葛如沫金针刺穴的神奇医技听得人入迷。这样的治法只在京城的士族圈里偶尔可见,在寻常百姓里治病多用草药或者信巫医的则用符水之类的,针炙,难得一闻。
    可是,吃惊赞叹过后,却有人限入了沉思。
    “小葛大夫,你方才是不是以金针刺期门以泻病邪之气?”一留着八字须的中年人略带犹豫地问。
    葛如沫端着茶杯的手一顿,这话直指她此次治病的本质,她感兴趣地看向问话者,“你如何得知我用的是泻法?”
    能认出期门穴的不算难,有点功力的大夫都有可能,可是他却一语言中自己用的是泻法,那就有点意思了。毕竟他们都不曾得亲眼所见哪。
    林守宬上前略作介绍,“这位大夫叫高世离,家居富阳,高家世代为医。”
    原来是世医。
    “家父曾说过,凡针期门,必泻勿补。”高世离解释。
    “嗯,方才我用金针纵刺期门是为泻其肝也。”葛如沫坦然地承认。
    “请恕我直言,针刺期门泻其肝与之龙胆泻肝汤有何不同?都是为泻肝胆之气,一个用药一个用针,岂非殊途同归?”陈茵尘问。
    众人屏息以待,心中暗暗希望她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此时还留下来的大夫,都是有心想多学一点的。
    这个问题问得很刁钻啊,水平差点的大夫估计要无言以对了。能说出其中不同的人,除了要对其病根病机有极其深刻的了解之外,还要对龙胆泻肝汤这一药方亦有独道的见解。
    葛如沫看过去,好像之前的医疗队里并无此人。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梁道斌解释,“这位叫陈茵尘,也是一名大夫,我从京里请来的。”
    接着他又替葛如沫做了介绍。
    两人点点头,算是认识了。
    陈茵尘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方才我问的问题,你可以说下你的想法吗?”
    葛如沫沉吟片刻,才道,“这么说吧。这个太阳少阳并病呢,是个热病。这个病属于表邪外邪,外邪指的是少阳的邪,在卫外。表邪也就是太阳之邪,在体表,都不属于里邪。这样的阳性病,它热,它一用下法就虚其里。”
    “先前用了发汗解表药,致使两阳之邪乘燥入胃则胡言乱语。而脉不大却见弦,是脾土之病而见肝木之脉也,与合病木盛克土之意同。注谓木盛则生心火,节外生枝,反失正意。脉弦亦即合病内少阳胜而阳明负之互词,非汗、吐、下所宜。不能用下法,偏又有热邪,这热邪不仅在少阳,也不能用和解少阳之法,故只能刺期门以泻掉那些热邪了。”
    “至于龙胆泻肝汤,此乃足厥阴、少阳药也。而关大夫给的方子,还少了两味药,栀子和当归,一臣药一佐药。此药方中龙胆能泻厥阴之热,柴胡平少阳之热,黄芩、栀子清肺与三焦之热以佐之,泽泻泻肾经之湿,木通、车前泻小肠、膀胱之湿以佐之,然皆苦寒下泻之药,故用归、地以养血而补肝,用甘草以缓中而不伤肠胃,为臣使也。所以我认为此药剂用以治卫夫人之病实并非良药。”说这番话时,葛如沫的手一边有节奏地敲着桌子,语调不快不慢,将龙胆泻肝汤用药之含义一一道来。
    葛如沫不知道她此番的神态将深深印记在诸位的脑海中,使他们在今后的行医生涯中恪守谨慎自持之信条,每用一药都做到有的放矢。
    葛如沫的话在姚黄等人听来有些难以理解,但对于在场的大夫来说,比之晦涩难懂的医书来说算是浅显易懂多了。
    这一席话无意中显露出她对病邪的发展转归以及所在的表里层次有很清晰的认识。还有她对龙胆泻肝汤药方的补充以及其中涉及一些分经论治的内容,都让他们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甚至这番话所蕴含的浓缩精义在指导他们在疾病的辩证论治方面有提纲挚领的作用。
    可惜在场的许多大夫此时对此只是有了模糊的意识,待日后行医日久悟医道更深时,方惊觉葛如沫一介小姑娘给他们指点了一条怎样的宽敞大道。彼时,葛如沫已站在高处,无需他们的帮扶与提携了。而她种下的善因亦结出了无数善果。
    而这些人中其中又以陈茵尘的感触最为强烈,她这番话可以说是点悟都不为过。听君一席话,以往有许多晦涩不明的地方,如醍醐灌顶一般都融会贯通了。他觉得这一趟真是来得太值了。
    “小葛大夫的医术实在让人佩服。”
    梁道斌感叹,本来他以为自己对她的医技算是高看了,不料还是低估了。
    “谁说不是呢?而且医德也好,竟肯无私地为我等解惑。”
    葛如沫罢罢手,她脸皮薄,听不得这么恭维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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