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宇听到这话,心中甚奇,急忙施礼道:“女施主所言何事,小僧实不明白。”
    女鬼修道:“你此刻未到三生石前,自然记不得前尘往事,你可随我来,只需到了桥上石边,便会明白了。”说罢就向幻宇伸出手去。
    就见那只手枯瘦纤长,上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肤,隐隐能瞧见绿色透出,那肌肤几乎透明,薄可见骨,其中道道绿纹纵横交错。原来此修境界不俗,已修成鬼脉。那鬼脉之中,虽无鲜血流淌,阴气鬼玄已可运转无碍了。
    鬼修境界共分五境,是为鬼士,鬼将,鬼相,鬼帅,鬼尊。非得修到鬼将境界,方能修鬼脉而生骨肌。而因鬼修修行不易,若想修成鬼将境界,少则三五百年,多则千年。
    这女鬼修修脉生肌,其境界至少也是鬼将境界,如今贸然向幻宇伸出手来,幻宇怎能不惊?
    莫非是这鬼将施计,赚他跨进奈何桥禁制之中,若果然如此,自己向前一步,便中了这鬼将的计策,可谓万劫不复了。
    那女鬼修见幻宇迟迟不肯伸出手来,不由伤心起来,黯然道:“有缘人,你怎地却不肯信我,前世杀生之情,舍命之谊,缜娘永世不忘,便是杀尽天下人,我也绝舍不得伤你一根毫毛的。”说到这里,面具后的两团绿光忽明忽灭,甚有哀婉之意。若非血脉不生,只怕这鬼修就要流下泪来。
    幻宇听她话语之中真情流动,不由动容。他本是最质朴不过的,最肯信人,就算被世人欺上千百回,仍肯相信人心本善,这是他天生的性情,自是百折不回。
    幻宇口中喃喃道:“原来你叫缜娘。只是何谓杀生之情,舍命之谊?”他听缜娘之言,似乎与自己有缘,但他百计想来,也想不出自己与一名鬼修有何牵扯。
    缜娘道:“你怎会记得前世之事?我初次见你,已是三百年前的事了,其间你我各自轮回,又在百年前见过一面。如今你再次轮回,更是记不得了,但我原是桩桩件件都记得的。至于杀生之情,舍身之谊,却也一言难尽。”她的语气虽是平静森寒,但话中欢喜之情,却难以掩饰,更有几分娇嗔婉转,令人心境微动。
    幻宇心中默默念着“杀生之情,舍命之谊”八个字,越想越是奇奇,难不成这女鬼修竟是被自己所杀,但瞧她言语,不但无丝毫仇恨,反倒是心中欢喜。此事却又透着古怪。
    幻宇听她情真意切,本已有六七分信她了,又忖道:“难不成我就在这桥外袖手旁观,就算有万千风险,我也该与秦兄莞公主同生共死才是。”想到这里,就向缜娘伸出手去。
    缜娘大是欢喜,骨掌轻轻握住幻宇的手掌,只一提,就将幻宇提到骨禽背上,骨禽增了重量,陡然下沉三尺。缜娘喝道:“用着你时,偏又这般无用,信不信我将你挫骨扬灰?”
    座下骨禽慌忙急振双翅,这才上升数丈之高,就负着一鬼一僧,向桥上飞去。
    便在这时,亦有两名鬼修驾禽而来,其中一名鬼修对缜娘喝道:“既赚了他过来,怎不将他丢进奈河中去?”
    缜娘目中绿光大盛,喝道:“花努押,我缜娘之事,也轮到你管,此人乃是我的有缘人,三百年缘定三生,我正要领着去三生石前一窥因果,速速闪开。”
    那名花努押身穿灰袍一领,手持一对铁灵牌,闻言道:“若是他凡俗百姓也就罢了,如今他与那对男女阻我破界,怎能容他,别说是你三百年有缘人,就算是冥王亲朋,也莫想过我这一关。”
    猛然摧动座下骨禽,就向缜娘飞来,手中一对铁灵牌高高举起,就向幻宇头顶一拍。
    幻宇此时若将怀中金婆罗花取出,四周鬼修尽化乌有了,但座下骨禽,以及身边缜娘同样难以幸免,自己也难逃落水之劫。正在心中犹豫,缜娘娇叱一声,伸手一拂,就将铁灵牌拂开,另一只骨掌竖起如刀,就切进那花努押的怀中去。
    花努押慌忙将手臂挡来,只听一声闷响,手臂就被缜娘生生切了去,慌得大叫一声,急转骨禽而逃。
    缜娘冷冷而笑,也不追赶,催动骨禽飞向奈何桥,身边骨禽虽多,但慑于缜娘的威风,竟不敢上前。精卫瞧出便宜来,也紧跟在缜娘之后,一路无阻,很快来到桥边。
    秦忘舒正与腹背鬼修厮杀,见到诸修皆至,大喜道:“来的好,我可是倦了。”就往地下一坐,面对身边涌上来的鬼修竟不理会。
    缜娘奇道:“你这个倒也古怪,说不战就不战了,也不怕被人占了便宜。”
    秦忘舒笑道:“你与幻宇兄情孽纠缠,既肯来助他,必会来助我。”
    说话之间,那缜娘骨掌翻飞,将数名鬼修逼退数丈去,倒也不出秦忘舒所料。
    两边鬼修见到缜娘,皆是惊讶,一时间竟不敢上前,桥上有人叫道:“缜娘,我等虽是敬你,但莫要阻我等好事,你只管会你的有缘人,我等可要上路了。”
    缜娘冷笑道:“你等已等了几十上百年,再等片刻又有何妨?”
    便有鬼修道:“缜娘,瞧你的面子,便给你一柱香的时间,若是此香燃尽,我等仍是要厮杀的。”
    缜娘也不理,任由桥上鬼修点起一柱香来,就将幻宇拉到三生石边,急声道:“有缘人,速去瞧瞧。”
    幻宇也是好奇,就向那三生石上瞧去,那赵光灵仍是立在石前,痴痴呆呆,缜娘伸手去推赵光灵,却哪里能推得动,不由面露讶色。
    幻宇道:“我等就在这里观石罢了,何必去推他人。”
    缜娘低下头去,柔声道:“是。”倒也乖巧起来,与刚才力战花努押时相比,竟是判若两人。
    幻宇定睛瞧着三生石,片刻之后,那块奇石就化成明镜一面,镜中人影绰绰,火光冲天,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这时身边缜娘低声道:“有缘人,你可瞧得明白了。”声音颇为急切。
    幻宇道:“只瞧见人影绰绰,火光冲天,其实也瞧不大明白。”
    缜娘叹道:“此石每人所见情景并不相同,你既瞧见火光冲天之景,那就是了,你我初会,便在此处此时。”
    幻宇凝目瞧去,这时瞧得明白了些,镜中所在应该是一座村落。只见火光中冲出数十名男子,个个青巾蒙面,一手持着火把,一手持着利刃,逢人便斩,逢屋便烧,杀得那村民抱头鼠窜。却哪里能逃得掉,大多都斩于刀下,侥幸得命者,皆是年轻的女子。此情此景,着实惨不忍睹。
    幻宇瞧见这等人间地狱,不由合什念佛,喃喃地道:“感断一切恶,愿修一切善,誓度一切众生。”反复念来,面容之上大放光茫,更显慈悲。
    缜娘奇道:“有缘人,你念的是什么?”
    幻宇道:“只盼那镜中恶人及时醒悟,回头是岸,更盼镜中受苦人来世平安,远离悲苦。”
    缜娘叹道:“原来你的性情,竟是三百年不变,难怪今世修成大能手段,只是缜娘与你,竟是越行越远了。”
    幻宇再向镜上瞧去,忽见一名骑士大笑着冲了过来,那骑士面前的横担着一名少女,少女被缚住手足,口中亦塞了麻布,唯将双目圆睁,极是惊恐。
    幻宇饶是佛心如水,至此也发雷霆之声,喝道:“这些人杀人放火,意欲何为?”
    缜娘黯然道:“这些人都是青风山上的强盗,干的就是劫财掳人的勾当,那一日闯进村落,杀尽村中男子,却将一些年青女子掳了去,是要卖于青楼。你若是瞧见一名少女被缚在马背上,那便是我了。”
    幻宇点头道:“果然有一名少女。”
    这时就见一名蒙面山贼跃马过来,伸手将那少女的下巴抬起,大笑道:“这个好,这个好,若是这样的货色,怎样也值千金。”
    掳那少女的山贼笑道:“何止千金?只是这山野丫头,恐怕不服管教,若能好好调教了,便是万金也不在话下了。”
    四周山贼皆笑道:“你莫非是瞧上了她,若果然如此,何不就娶她做个押寨的夫人,我等也好讨两盏喜酒吃。”
    其后言语更是放肆,一时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幻宇却是听不下去了,对缜娘道:“石上镜像,想来皆与我有关,只是这镜中人哪一个是我,难不成,难不成……”
    缜娘道:“不错,其中有名山贼,便是你了。”
    幻宇“啊”地大叫一声,道:“怎会如此。”
    他在群盗之中急急寻来,很快就瞧见了自己,原来那是一名极年轻的山贼,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正牵着一匹瘦马,缓缓走来,少女恰好抬头,也瞧着那年轻的山贼,二人四目交会,皆是怔住了。
    少女口不能言,只是将眼波流转,向那年轻的山贼瞧了又瞧,目中的哀怨绝望之意,让人怎忍多瞧。
    年轻的山贼定定地瞧着少女,忽地下了决心,缓缓向少女走来,诸盗正在欢笑,又怎会在意,竟被这年轻的山贼走近少女。
    年轻的山贼附在少女的耳边,低声道:“你知道你要什么,只是那刀子刺进去,一定会很痛很痛。”
    少女拼命点头,将眼睛眨了又眨。年轻山贼颤抖着提起刀,就向少女胸口刺过去。
    这时缜娘喃喃地道:“那一刀的确很痛很痛,但这一刀虽要了我的性命,我心中却是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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