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百川见少帅滚落下马,心中叫道:“不好,少帅指天责地,定是要被天劫杀了。”吓得已是面无人色。自秦文舒决意修行以来,秦百川关心情切,四处打探仙修诸事,倒也道听途说了不少异事,什么天劫降罚,元魂夺舍,移性转命等等。想得既多,如何不慌?
    就见那秦文舒一路滚去,压折坡上树枝无数,滚到坡底后却翻身坐了起来,在那里盘膝打坐。秦百川见秦忘舒无事,总算松了口气,可又瞧见秦文舒面色苍白如纸,浑身乱颤,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忙下了马,几步来到秦文舒面前,忽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比那大暑时节更热了几分,就好似逼近了火炉一般,秦百川叫道:“少帅啊,你莫非是被烧死了。”他不退而进,双手向秦文舒肩上搭去,想瞧个明白。
    秦忘舒道:“使不得。”双足一动,平地移了三尺。秦百川只能站住了,只见秦忘舒摇手道:“不妨事,只是子时到了,两团奇火又发作罢了。”说到这里,面目皆赤。
    秦百川道:“少帅,瞧你的情形只怕不妥,不如先回到关上,让墨先生瞧瞧,实在不行,我去找些水来,也好替你降降火。”
    秦忘舒体内正打得热闹,既是痛不可当,又是热不可当,本是极焦燥不过了,听到这话反倒笑了起来,道:“我体内是两团奇火,等闲修士也修不成的,这世间什么水能扑灭?”
    秦百川道:“世间一物降一物,既出生出这两团异火来,必然就有克星。”
    秦忘舒心中一怔,暗道:“百川这话倒也有理,这世间定有什么奇水异宝可救我性命。是了,仙宗之中,自然是奇宝多有,我这奇症,在我等凡俗之士瞧来是百无一策,可在仙修之士瞧来,只怕是平平无奇。”
    又想起墨矩的话来,此时看山高难逾,他时瞧来也寻常。这世间除了生死,本无大事,自己若是连生死也不惧,又怕他谁来。心思也就渐渐定了。
    这时体内两团奇火斗得更加激烈,比先前犹胜三分,而两团异火到处,丹田内修成的一点真气也被消耗一空。就好比是两个败家子斗富夸豪,生生把祖业败光了,却不知心痛。
    秦忘舒暗道:“这么说来,一旦到了子午两刻,体内奇火发作,真气耗尽,我可就变成死人一般了,这真气恐怕还要重新修起。这可有些棘手。”
    但此事绝不能让秦百川知道了,否则秦百川怎肯回去,此去大陈国凶险万分,可不是就连累了他。
    他摆手示意秦百川在对面坐了,自家按照《明鬼》谱再度养真运气,只可惜这边吐纳调息养了些真气,转瞬间就被两团奇火消耗一空,若是停了吐纳,则是痛得更加厉害。
    秦忘舒心中只是叫苦,面上却要装成若无其事,可自创的急速吐纳之法却是停不得的,且随着奇火争斗激烈,反倒加快了速度。那边秦百川已是瞧得目瞪口呆。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两团奇火才缓了下来,仍在体内游走,细细探来,那命火像是喜在任脉之中穿行,异火则只在督脉盘旋。这时秦忘舒才吐纳调息,方才有了些效果,体内很快又是气盈欲溢。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体内的真气似乎比先前强了一些。
    秦忘舒暗暗咬牙道:“这两团奇火争斗,殃及池鱼,偏偏又在体内,我也没办法冲进去厮杀,唯一的手段,就是苦修玄功,我体内的真气若是再强些,说不定就能将这奇火压制住了。”
    至于努力维持两团奇火不偏不倚,秦忘舒一来无策,二来显然也非一时半刻就能办到。只好不去想他。
    等到体内真气充盈,秦忘舒将身一纵,竟有一两丈之高,他有心在秦百川面前卖弄,好使秦百川放心。于空中抽出刀来,虚劈了两下,只见战刀上忽地冒出一道红光,足有三尺之长,那红光恰巧凑到一株大树前,立时将这大树劈成两截了。
    秦百川刚才是目瞪口呆,此刻则是瞧得目驰神移,等到秦忘舒轻轻落地,秦百川忍不住喝采道:“妙啊,有了这身手,便是百八十个大陈军也能杀了。”
    秦忘舒洋洋得意地道:“凭我这身手,你还不放心。”
    秦百川道:“还是不放心了。”
    秦忘舒恼道:“你不过是想随我同去,我明告了你,这念头再也休想。”
    秦百川道:“少帅,不是我存心夸你,瞧少帅这身打扮,白马银甲雪战刀,那是何等威风,再衬着这银盆般的面皮,果然是人中龙凤一般。”
    秦忘舒啐道:“任你说破大天去也是无用。”
    秦百川喝道:“少帅,你当我真的夸你?我只问你,你这衣甲战马模样大陈国谁人不知,就这么闯进大陈去,还不是死路一条?”
    秦忘舒怔了怔,道:“也亏你仔细,我倒没想到这一遭。”
    秦百川道:“你瞧瞧,你这样出门谁能放心?以前你若有远行,哪次不是前呼后拥,纵没千人,也没下过五百骑。如今我等不能跟随在侧,少帅孤家寡人的,事事都要小心了。”说到这里,声音已是哽咽了。
    秦忘舒心中叹道:“百川铁铮铮的汉子,却也重情。我若再惹他流泪,可就是我的不是了。”
    秦忘舒幼年丧母,虽有一位妹子,也在周岁时夭折,如今父帅已逝,再离了百川这些袍泽兄弟,天下之大,也就是独自一人了。思来更是黯然。
    当下就将飞雪与秦百川的战马换了,又脱去银甲。此马打小就跟随他征战,此刻骤然别离也是忍不得,好在有秦百川照料,也不怕飞雪吃苦。
    秦百川早备了些百姓的衣衫,让秦忘舒换过了,又取出一把钢刀来,虽比不得秦忘舒特制的战刀,也比寻常兵器强些。秦忘舒的战刀有大晋军标记,那是不能用了。
    秦百川牵过飞雪,二人再次上马,一路无话。二人皆知此一去生离死别,若再想见面,除非是发生奇迹。此刻多说一句话,就多了一分离情别绪,又何必再说。这几日流的泪也够了,又何必再流。
    太岳关本就是大晋国境上,二人一路急驰,前方现出一块界碑,再过去就是大陈国境了,就见远处林中影影绰绰有人影走动,大晋军既然败出大陈,这边境自然是有人把守了。
    秦忘舒向秦百川打了个手势,秦百川低声道:“大陈新败,前面人马不多,不如我护着少帅冲过去。”
    秦忘舒道:“两国边境漫长,哪里不能钻过去,何必厮杀,反倒弄得人人皆知,可不是害苦了我?百川,你速速回去,我瞧你出了视线,方才放心。”
    秦百川摇头道:“自然是少帅先走,少帅过了此境,百川与关上的大伙儿才能放心。”
    秦忘舒拗他不过,只好下了马,先替这战马裹草衔枚,也就是用草包住了马蹄,马口上横了木棍,免得战马出声。军中夜行时,这是惯例了。
    一切准备妥当,这才牵着战马绕境而行。那大陈军这次损失极惨,两国边境又长,只行了三四里,就给秦忘舒寻出一条路来,与秦百川挥手告别,秦百川果然不肯立时离开,一直站在那里,奈何夜黑林密,秦忘舒只走了几步,秦百川就瞧不见他了。
    秦忘舒牵马缓行,越深入大陈境内,心中跳得越是厉害。正如秦百川所说,他以往出行,哪次没有几百骑跟随?上阵厮杀时,身边皆有亲兵护卫,自己只管向前冲锋就好。
    别人只瞧见他威风八面,势不可当,却不知身边甲士不知死伤多少,这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了。如今秦忘舒踏上这仙修之路,万事只能自家担当,却又再请谁来替自己护卫?因此秦忘舒饶是大胆,此刻也是惴惴不安。
    一直步行了近十里,秦忘舒这才上了战马,却也不敢疾驰,先是缓缓而行,探听到四周寂寂无声,这才略略加快速度。
    正行间,忽见前方林子稀疏,再往前瞧去,林中多出一块开阔地来,秦忘舒知道此处必定驻扎人马,怎敢大意,急忙放缓了马速,只听到前方隐隐有惨叫声传出。
    秦忘舒又近了十余丈,惨叫声听得更加真切,分明是大晋人口音。秦忘舒心中凛然一惊,暗道:“莫非是大晋败军被阻在这里?”
    古来征战,若是大胜了自然万事大吉,可若是败了,最苦还是寻常士卒。若在自己国境中败了,还可寻路逃回去,若是敌国境内,生死可就命悬一线了。不幸被敌军擒住,那还不如死了好。
    秦忘舒凝神去听,不知不觉中真气运转,就觉得耳目似乎灵敏了,等到留意此事,真气反倒是一散,又听不真切了。
    但远远传来的皮鞭撕裂皮肉的声音,却是清晰可辩,秦忘舒咬牙暗道:“纵是我千死万死,也不能瞧着这些大晋士卒受苦。”
    正要策马冲将过去,听到一人喝道:“速速招来,你对面的这位大晋将军,可是秦重副将宁大海!”
    秦忘舒听到宁大海的名字,可算是又惊又喜,哪里还能忍得住,别说只是一枝边境驻兵,便是千军万马,那也是绝不肯回头的。
    他双腿紧紧一夹,战马会意,低头就向前冲去,刚刚冲出林子,就听前方风声赫赫,原来是数枝长枪飞了过来,同时“崩”地一声,马前弹起一道绳索。看来对方早有准备。
    有人大笑道:“林中的那个贼子,还不速速下马受死。”前方黑影幢幢,也不知有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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