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别说的太满!”纪浩禹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笑容,身子动不得,就只偏了头去看她,眉目之间却自始至终不见丝毫恼意,反而越发显得气定神闲起来。
    时间紧迫,明乐也没心情和他计较。
    只不过打点好一切之后,她却并未急着马上离开,而是走了两步站在了紫苑的跟前。
    紫苑伏在地上,骤然瞥见她的裙角就是心头一颤。
    “我这人没别的好处,就是算盘上的功夫把握的毫厘不差,我走之前,咱们之间还得要先算一笔账。”明乐抿抿唇,以绣鞋的鞋尖挑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扬起脸来和自己对视。
    她的脸上犹且带着一丝近乎可以称之为温柔的笑意,紫苑看在眼里,却是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冷。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面前定了定神,紫苑咬牙说道。
    “不明白吗?”明乐冷嗤一声,也不和她废话,直接说道,“你以为青藤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吗?对今天晚上的事,难道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从头到尾,都是紫苑诱导了青藤。
    这几个丫头跟在纪浩禹的身边,在性格上似乎都多少受了他的影响,除了年纪较小的绿绮之外,其他几个人人都不是善茬儿。
    但青藤那个丫头虽然气度狭窄又狠辣歹毒,在心机上却是远远不够的。
    如果不是受人教唆,她是断不敢在纪浩禹的眼皮子底下耍手段的。
    “姑娘这是什么意思?青藤已经被我们王爷处死了,是人赃并获,怎么您这是还要来冤枉我的吗?”紫苑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语气却是从容不迫。
    从撺掇青藤对明乐下手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设想各种可能发生的后果,并且不断的在为自己安排后路。
    这一套说辞,也是一早就准备好好的。
    “是啊,紫苑姐姐不是那样的人!”绿绮也跟着争辩,“紫苑姐姐心地好,这些时日里姑娘您的身上的伤口也都是她在一手打理的,她若是真有害你之心,神不知鬼不觉的法子多得是,怎么会需要利用青藤姐姐这样多此一举呢?而且——她也没有里有这样做的。”
    “她是什么心地,不用你说,我自会判断!”明乐却是不为所动,继而嘲讽的斜睨了一眼悠然瘫在暖炕上闭目养神的纪浩禹道,“至于她要这样做的理由,无外乎就是为了你家主子了。”
    “我没有!”紫苑闻言不由得勃然变色,怒声辩驳道,“奴婢对主子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这些天奴婢都是秉承王爷的吩咐,尽心尽力的伺候姑娘。青藤对您存了不轨之心,您心里不痛快奴婢可以理解,却也断没有这般污蔑冤枉奴婢的道理。”
    紫苑义正词严,说着就是一脸愤然,眼眶红红的,仿佛泫然欲泣。
    “你以为我现在是在和你求证辩论是非的吗?”明乐像是听了笑话,摇头轻笑一声,拔了匕首出来。
    “你——你要做什么?”紫苑冷冷的看着她,虽然还在极力的维持平静,不让自己表现出心虚的情绪来,声音却已然带了些颤抖。
    “我干什么?”明乐反问,弯身捡起散落在她身边的帕子反复看了看,一边漫不经心道:“青藤自不量力,死有余辜,可是作为那个在背后推波助澜怂恿她的罪魁祸首,我也不觉得我有理由装聋作哑的放过你。”
    说话间,她已经嫌恶的甩了那方帕子,冰冷的刀锋往前一送,已经压在了紫苑的颈边。
    “你这是欲加之罪!”紫苑终于慌了,惊惧道,“青藤已经死了,说难听了就是死无对证。你没有证据,如何还要冤枉我?你就不怕——”
    “怕什么?回头到了黄泉路上,自有青藤和你计较是非对错。”明乐冷漠一笑,打断她的话,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突然凛冽了语气道,“你要证据?就凭青藤手里所持的剧毒你就无从抵赖,你家王爷你舍不舍得动你是他的事,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算计到我的头上来。”
    青藤要对她下毒,为保万全,所持的毒药自然会从精通药理的紫苑那里取得。
    紫苑脸色惨变,惊了一跳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忙是涕泪横流的扭头朝稍远地方的纪浩禹看去,哭诉道,“爷,您要替奴婢做主啊,我真的不知道,那药的确是前几天青藤从我这里拿的,可奴婢并不知道她是要用来害人的。爷?!”
    她哭的急切而悲痛,语气之中却难掩慌乱。
    纪浩禹躺着没动,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紫——”绿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倒在她旁边的红玉横了一眼,不得已而噤声。
    明乐并没有和紫苑争一个水落石出,该说的话说完就是横手一拉。
    紫苑悲切的哭诉声刚到一半就是戛然而止。
    空气里的气氛瞬时一寂,整屋子如同坠入冰窖一般,死寂寂的。
    谁也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脸上犹且还带着几分病气的柔弱少女,杀人放血也不过是她反手之间的事情。
    血腥味弥漫出来,即使是不动如山的纪浩禹也难免眉心一跳,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明乐捡了紫苑的帕子把匕首略一擦拭,继而利落的收刀入鞘,然后探手在她怀里摸索两下,取了一面打造的极为精致的银色令牌出来——
    她得了纪浩禹的吩咐,明日一早便要先行启程离开,身上势必会带着便于同行的信物,这一点也是在明乐的计划之中。
    取了那令牌在手,明乐才算彻底放心,再就一刻也不肯多留,裹着大氅急匆匆的出了门。
    屋子里,以纪浩禹为首的主仆三人还都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一直到院子里的脚步声消失不见,门外才如鬼魅般飘进来两条黑影。
    两人落地无声,手脚麻利的去把瘫软在地的红玉和绿绮扶起来。
    一直闭眼仰躺在暖炕上的纪浩禹这时才是悠悠然的撑着胳膊翻身坐起,然后随手从袖子里摸出两丸指甲大小的暗红色药丸抛过去道:“别喝水,用清心散给她们咽下去。”
    “是。王爷!”两名黑衣人依言给红玉和绿绮服了解药。
    那药丸的效力发挥起来倒是十分迅捷,两人只就闭目缓了两口气,就已经可以撑着桌子自己起身了。
    纪浩禹端起桌上半凉的茶水呷了一口,然后又觉得口感不好,随手丢弃。
    就这一来一回的功夫,房顶上就又想起一阵极为细碎的声响,紧跟着另一条黑色的影子从大开的房门外头荡了进来,单膝跪在纪浩禹面前道:“王爷,那位姑娘方才刚刚持了您的令牌去后院要了一匹快马,已经离开了。属下等不敢擅自做主,所以前来请示王爷,是否需要拦截?”
    明乐会一路跟着他来到这里,虽然她自己说是为了躲避仇人追杀,但是这个解释,从一开始纪浩禹就是不信的。
    而今天晚上发生的事,也就恰恰证明了这一点——
    她的确是另有图谋的。
    纪浩禹玩味一笑,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旁边的炕桌,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人们都不敢出声打扰,个个凝息屏气的候着。
    过了一会儿他才思绪回笼,重新抬眸朝那黑衣人看去,道:“她走的是哪个方向?”
    “西南!”黑衣人回道。
    “西南?”纪浩禹口中喃喃自语的重复,同时闭目思忖起来,但也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听他朗声一笑,霍的睁开眼,“原来如此!”
    红玉等人面面相觑,却也都不敢去妄自揣测他的心思。
    纪浩禹脸上笑容十分惬意,似乎心情还好得很的挥挥手道:“下去给我备几匹快马,再调派几个妥实的人,本王先小憩一会儿,一个时辰之后,让他们在门口等我。”
    “王爷您这是——”那黑衣人有些意料之外外的倒抽一口凉气,恳切道,“我们的行程已经耽误了,现在是不是应该尽快回国?”
    “照本王的吩咐去做!”纪浩禹道,说着又是心情很好的笑了,“横竖已经是晚了,也不差这三五日的功夫。”
    那黑衣人见到实在拗不过他,遂也就不再坚持,领命去了。
    “你们两个,把紫苑的尸首抬下去吧!”红玉对另外两人吩咐道。
    两名黑衣人颔首,把紫苑的尸体收拾了抬出屋子。
    绿绮不用吩咐就转身下去准备打水回来擦拭屋子里的血迹和洒落的香灰。
    目送她离开,红玉才面有焦色的急忙合了房门,转而对纪浩禹道:“爷,您明知道紫苑是荣亲王安排下的人,虽说锄了她以后您左右会方便很多,可是万一荣亲王他追究下来——”
    “他敢吗?”纪浩禹冷笑一声,脸上一直风情万种的笑容这时候却恍然透出些许清俊冷酷的味道来,冷冷的看着地上的残血,“这人若是他当面给我的,我是不能驳他的面子,怎么都得给他好好的供着养着。可是现在——”
    话到一半,纪浩禹一顿,语气突然收冷,一个字一自字从红唇之间迸射出来:“即使我打了他的脸,他也得受着!”
    紫苑是荣亲王安排在他身边的探子,这件事他很早之前就发现了,一直隐忍不发就是为了等一个时机罢了,现在——
    明乐歪打正着,反倒是成全了他!
    纪浩禹是个什么性子,红玉最是清楚不过。
    “那关于她的死因——”既然他说无碍,红玉自然也就不再多想,只就皱眉问道,“就是荣亲王那里不能公开前来质问主子,这件事他也一定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我们需不需要做些掩饰?”
    “有什么好掩饰的?”纪浩禹摆摆手,笑容中就又多了几分深意,“实话实说好了,没有什么会比这个理由更合情合理又合乎逻辑的了。”
    从表面上看,紫苑是出于私心才教唆了青藤对明乐下毒手的,而事实上如果结合她背地里的那个身份——
    为了彻底的掌控纪浩禹,她为荣亲王除掉他身边这个来路不明的可疑女子才是最正当不过的理由。
    现在她自己任务失败,偷鸡不成蚀把米,荣亲王那里就更是没话说,就只能做个哑巴亏给吞了。
    “嗯!”红玉也是一点就通,马上参透其中玄机,点头道,“那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也去吧,回头你带上队伍先走,去木城等我,我最迟晚到四日,你找个借口搪塞了就好。”纪浩禹道。
    “是,奴婢明白。”红玉应下,想了想还是心有困惑,迟疑着道:“不过主子,那位义阳公主并不简单,插手了她的事,不会有麻烦吗?”
    “她顺手就送了本王这么大一份人情,你以为这人情债是好还的吗?”纪浩禹一笑,突然撤了前一刻眼中狠辣的凉意,笑容又再明媚妖娆起来。
    他这个人,最是不择手段,若要说到礼尚往来什么的,其实全凭他的心情。
    此时他会这样说,也不过一个借口,红玉心里很清楚,他其实就是对明乐本人或是她此行要做的事情感兴趣罢了。
    红玉抿抿唇,于是也不再多言,屈膝告退。
    纪浩禹走到窗前负手而立,一语不发静默的站了好一会儿,一直到绿绮带人进来把屋子重新整理好,这才折回旁边自己的房间里和衣小憩了一会儿。
    二更的更鼓响过,一队十余匹战马从这驿馆出发向西而去,马蹄声紧凑奔忙,很快隐没于夜色之中。
    明乐离了驿馆就一路策马疾驰,分秒必争的赶路。
    纪浩禹确乎是笃定了她此行的目的地一样,并不紧追她,而是保持着十里开外不至于被她察觉的距离之外一路的跟着。
    驿馆西南方向相距百里之外,是一片矮山环绕的丘陵地带,因为地势不平十分多变,难以耕作,是以周边很大的一片范围之内都人迹罕至,十分荒芜。
    穿过这片山脉,再过一道架在悬崖之上的栈道就是大片的湿地沼泽,沼泽之外——
    便是有宋灏二十万大军驻扎的南疆之地!
    从行程上估算,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几日易明峰就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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