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少年身上,却不曾见到少年身上有过任何的暖意。
    林君绰对于林暮亭这个选择并不意外。
    对于尚未成年而又看重家庭的孩子来说,父母亲人就是他们在世界上最重要的一切。尽管父母对他们可能并不那么尽善尽美,但是父母仍然是疼爱他们的。
    他看着低着头,浓密细长睫毛轻轻颤动的男孩,心中最柔软的角落仿佛被触动了一下,“你已经十六岁了,要为你做出的每一个决定负责,并且做好最坏的打算,以及如何应对。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你要记得这个道理。”
    成年人跟孩子的世界是不尽相同的。
    假如林君绰决定认下林暮亭这个义子,那林暮亭现在所遇见的一切困难,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决。
    他想起之前他吩咐林北开车送林暮亭去学校时候,林北问了一句,“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突然又是豪宅又是豪车的,这孩子要是膨胀了可怎么办?”
    “不怎么办,弃了便是。”
    □□本来就不是他的必备选择,日后建立一个家族信托基金,把产业交给专业的职业管理人,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何况林君绰不过36岁,以一个男人的年龄来看,还正处于壮年,远远不到考虑身后事的地步。
    林暮亭一双琉璃珠子一般的眼睛颤动了一下,有些心虚地问林君绰,“先生,假如,我是说假如,我的家人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会不会………觉得我也是这样的人?”
    林暮亭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姑姑姑父恐怕都已经知道了他住进来清平苑的事情,而且已经四处宣扬开来。林弘方都因为这件事来教训他了,想必林氏家族里都没人不知道了。
    以己度人。
    假如林暮亭是林君绰,自己找了一个同族孩子陪自己外甥,这个孩子宣扬得全世界都知道了,家里人更是四处炫耀,他绝对会看轻这个孩子,并且认为这一家人的品性有些轻浮。
    林暮亭绝对不愿意林君绰这么看他,情急地抓住林君绰的衣摆,急急地解释,“我没有对任何人炫耀过,也没有认为自己多了不起,更没有让家人到处乱说,我管不住他们…….先生,你不要……..”
    你不要看轻我。
    我知道我一无是处,我知道我一无所有,但是绝不是得志便猖狂的小人。
    林君绰自然知晓林铭诚家人做的事,但是这跟林暮亭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干系。他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柔和地笑道,“不是什么大事,我自然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
    …….
    林暮亭从自己家到清平苑是坐的公交,还走了很长一段路,这么折腾一下已经到了快一点,林君绰已经吃过午饭,便陪着他再吃了一些。
    待林暮亭给林铭诚打过电话认错,不出林君绰所料,相对于一个外人,林铭诚肯定还是更相信自己的儿子。林暮亭说了家教的风格不适合他,有些不懂礼貌后,林铭诚虽然斥责了林暮亭几句,到底还是把这件事揭过了。
    至于董佳宁那里,只要林铭诚点了头,董佳宁就不是问题。
    林君绰一边拿着pad看东西,一边漫不经心地拿着一碗汤,等林暮亭吃完饭,他便建议,“春三月,此谓发陈,广步于庭,被发缓形,以使志生。刚吃过饭,马上就学习休息都不好,我们去院子里散散?”
    林暮亭点头点得飞快,“嗯。”
    林君绰瞧见他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不自觉也跟着笑了起来。
    林暮亭住进清平苑以来,因为每天要上晚自习到晚上九点,根本没有来得及好好看看清平苑,此时听林君绰醇厚低沉的声音娓娓道来,“清平苑以清风池为中心,池水北边便是假山上的闻木樨香轩,过来便是涵碧山房。闻木樨香轩是清平苑最高的地方,是俯瞰景致最好的一处。”
    清平苑里面的路都是鹅卵石铺就,小径沿着溪流而筑,旁边栽种着垂柳桃花,林暮亭瞧着桃花瓣被春风吹落枝头,眨了眨眼睛,“清平苑这个名字,是取自清平乐这个词牌,对不对先生?”
    “对。”
    这就是林君绰十分欣赏林暮亭的一个可贵的优点了。少年跟他一样,都喜欢这些诗词,他无论说什么,少年都能够明白他的意思,知晓他的用意。
    在这个物欲横流,整天充斥着娱乐至上的年代,这样的喜好在少年这样的年纪,就显得犹为珍贵了。
    千金易得,知己难觅。
    林君绰看着少年因为自己的肯定笑弯了的眉眼,“就是醉东风。”
    他们从涵碧山房出来,一路沿着小径长廊走向闻木樨香轩。长廊上的各色楼阁,门窗好似都没有一个重样的。
    长廊周边堆砌着假山盆景,总有一种林暮亭说不出来的清幽别致。
    他脑子里突然闪现了一句话,却稍纵即逝,苦着脸问林君绰,“先生,清平苑是不是仿建了苏扬的一座园林,就是那个据说几百扇窗户无一重复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林君绰回过头来看他,深绿色的眼眸里盈满了笑意,“小怜初上琵琶。晓来思绕天涯。不肯画堂朱户,春风自在杨花。”
    “留园!是留园对不对!”林暮亭恍然大悟,简直要跳起来,“涵碧山房,闻木樨香轩,清风池,我怎么就这么笨,这就是留园啊!”
    林君绰笑道,“知道是仿建寒碧山庄,就这么高兴?”
    留园在清朝曾被叫做寒碧山庄。
    “那可是波光澄碧,竹色清寒的寒碧山庄啊先生!”林暮亭简直无法形容自己心里的愉悦,只觉得整个人就像是泡进了一弯温泉水里,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开心。
    他自小便喜欢这些,对江南有一种萦绕不去,久久纠缠心间的情怀,总想着自己去江南的西湖,园林,水乡,古镇去看一看,走一走。
    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的江南啊。
    现下林君绰倏地告诉他,他现在住的清平苑就是仿建的苏扬四大园林之一的留园,不啻于把一个人从小期盼许久的东西突然放在他面前,最好的梦也就是如此了。
    他们走过闻木樨香轩,穿过一排迎春花墙,便瞧见了清风池上,立着一个单檐歇山造的亭子,上书“佳晴喜雨快雪之亭”。
    佳晴喜雨快雪之亭,佳晴取自宋范成大诗“佳晴有新课”,喜雨,春秋谷梁传,“喜雨者有志于民者也”,快雪则是取自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了。
    佳晴喜雨快雪之亭一面对着碧绿盈盈的池水,一面对着迎春花墙,一面对着郁郁葱葱的青翠竹林,一面对着层叠堆砌的假山,用意四面皆不同,能够有四时景致。
    林暮亭到了佳晴喜雨快雪之亭,简直就不想走了,半跪在栏杆上看着清风池,池子里成群的各色锦鲤游弋来去,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当真是有当年苏轼凭吊赤壁的闲情。
    林君绰见他闭着眼睛,双手伸开地半跪在栏杆边,一把搭在他的肩膀上,抬手敲了敲林暮亭的头,“这是想学苏轼写赤壁赋,担心把自己掉池子里去了。”
    他这样的姿势,几乎是把林暮亭抱在怀里,护在他的身影中。
    从这个角度看下去,男孩白皙细腻的脸泛着淡淡的红晕,尚未长成的身形娇小弱质,身上幽幽地传来一股桃花的香气,几乎比林君绰小了一倍。
    男孩粉嫩的唇紧紧闭着,那双琉璃珠子也未曾睁开,这么看着,竟然像是一朵含苞欲放,等待采摘的花苞一般,有种隐隐流露出的魅色风流,让林君绰喉咙有些发痒,双手有种想要摘下这一枝桃花的冲动。
    池水中一条红色的锦鲤忽然一跃而出,从水中跳了出来,而后嘭地落下了水面。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把林君绰从思绪中扯回,他有些不自然地放开了林暮亭的肩膀。
    林暮亭也已经站了起来,看着眼前一弯如绿玉的池水,“先生你不知道,《赤壁赋》可是我们要考试的诗词,就是用来填空的,一个标点符号也不能错。可是苏轼当时写这首赋,怎么可能会有标点符号?”
    “应试教育,总有些很神奇的地方”林君绰迈步离开了佳晴喜雨快雪之亭,一边说一边领着林暮亭穿过假山,“学生学习的历史跟文化,都是以当权者的利益为根本,是他们想让下一代看到的东西,每个国家皆是如此。”
    “most of history is guessing, the rest is prejudice。暮亭,这句话听过吗?”
    “嗯。”
    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林暮亭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么有名的一句格言,“大部分历史是猜的,剩下的都是偏见。这是美国历史学家威尔?杜兰特的话,我还记得他曾经说过,基督教不过是成百种宗教信仰中的一种,它们都宣布说自己能实现人类的拯救并普及真理。”
    林君绰有些惊奇地看向眼前的少年,心中不由对少年的欣赏更甚,“威尔?杜兰特,实在是难得。他就是因为对于宗教的现实阐述,被开除出了基督教。
    “暮亭,华国一向不重视科学,科学常识几乎是一片空白,历史更是一个任人书写的白纸。对于你从教科书上学到的东西,你并不能奉为圭臬,明白吗?”
    林暮亭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并不能理解林君绰的意思,“可是教科书给几亿孩子用过的,为什么不能相信呢?我们现在学到的常识,就是我们今后一辈子为人处世的通识了啊。”
    前面就是一面月洞门,林君绰弯腰穿过,走到了竹林旁,指着竹子下面的新笋,一手放在裤袋里,语气浅淡地开口,“一个园子的主人,总是希望园子里新长出来的东西,都跟园子里其他东西般配到恰如其分,一直在自己的掌控里。就如同这些笋子,我就希望它们,既不会太高,又不会太矮,按照我指望的样子成长。”
    青绿的竹林后露出几面窗户来,依稀可以瞧见墙那边便是姹紫嫣红的花园了,林君绰领着林暮亭往前走,“一个国家也是如此,总是指望自己的下一代,从身体到脑子,都如同他们期望的样子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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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鱼:这张曾经的黑洞照片被证明是胡扯了啊
    相亲男:你去看完直播再来逼逼,别自取其辱
    小鱼:。。。。。。。。
    ——我曾经跟nasa的天文学家聊过无比弱智的人能不能把手伸进黑洞的问题,人天文学家详细地解释了这个问题的不可能性,没有一句话来谴责当时作为一个中学生的我的无知。精深的科学家跟大师,从来不会嘲讽任何一个无知而向学的人,谦逊跟互相尊重是人基本的美德,可惜有些人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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