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终,他都只是在直接陈述一个事实,而不是想要听到其他人的言谈评论。他以一只手牵着林翾的手,扣住那纤瘦的手指,将林翾的手掌包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这着实是一种掌控欲很强的牵手方式,虽然没有刻意用力到让林翾感到疼痛,却也打心底有一种无法挣脱对方的感觉。
    被人掌控绝对不是一种会叫人感到舒服的感觉,林翾被捏着指骨,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幅度很小地偏仰过头去看重光,目光定在对方被狰狞魔纹爬满了的面颊上,心头忽然感到十分沉重,
    变数总是一个接着一个,意外不知何时就接踵而至,轮班来到他面前。他甚至还没来得及与重光算明白旧账,事情就已经发展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就在他愣神的这一会儿工夫,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脑海中传来,语速不紧不慢,声线是刚好叫人感到舒服的中性类型。
    几乎不需要思考,林翾就意识到这是鸾鸟的声音,便反射性地抬起头,左右环顾,在不远处的人群之中对上了鸾鸟的眼神。
    四周的人没什么反应,很显然鸾鸟的声音只有他能听得见。
    林翾潜心凝神,听到鸾鸟那柔和与硬朗并存的声音在告诉他一个他刚好正在疑惑的事实——
    那日重光离开之后,虞鸾出现在房间之外,纵火将院落烧成了灰烬,并悉数烧伤了负责把守这附近的重光手下修魔者。
    倘若鸾鸟来得不够及时,重光又没能迅速赶回来,恐怕那房间的禁制扛不住那充满邪性的火焰,很快就会波及到屋内的林翾。
    从鸾鸟口中得知自己曾经游走在死亡的边缘,对于林翾来说仿佛像是在听其他人的故事,而不太能带入到自己身上。
    但是他又想到了自己身上的鸾族传承之印,忽然又有些心神不宁。
    虞鸾想要杀他,原因是否与这印记有关?她莫不是想要夺回印记,才会对他动手?
    这样想着,他的目光越发飘忽,心头波动剧烈,手上用力,反过来握紧了重光的手,深深地呼吸数次,叹了一口气。
    “你要跟我解释什么吗?”
    他靠得重光很近,声音压低,仅有他们两人可以听得清。
    问出这话时,他始终低垂着头,不能确信自己若是抬头望一眼重光那张面孔,会不会说不出话来。
    二次堕魔之后的重光,到底还是不是从前的重光,他现在还没有彻底搞清楚。
    重光的眼神暗了下去,低头去看身边的林翾,目光扫过那清瘦的身形,变得有些复杂。
    几经犹豫,他终究还是附身弯腰,不容分说地将对方整个纳入怀中,凌空抱了起来,用坚实的手臂托住同样也是身为一个成年男人的林翾,毫不吃力。
    确认自己抱紧了林翾,他抬腿便要离开,一边迈步,一边斟酌着开口。
    “我与虞鸾之间建立了短期的契约,我以与她成婚……作为交换,婚礼一旦完成,她就如约把她的传承之印交给我……”
    “我和她的契约之中包含了保密的这一条约定,所以在契约完成之前我没有办法告诉你真相。”
    他没解释自己得到传承之印都是为了林翾,也没重复强调自己不是故意欺瞒,只是简单地提了一句。因为太过复杂的解释只会使他显得仿佛在狡辩什么一样。
    在说到“成婚”二字时,他顿了两秒,语气低沉,有些愧疚与自我谴责暗藏其中。
    无论原因如何,此番交易他都背弃了自己曾经所坚持的东西,也对不起与林翾之间本来没有任何瑕疵的感情。
    婚姻永远不该是儿戏和交易的筹码,而是一种绝对重要的仪式,只有真正相爱并愿意永生牵绊在一起的人才有资格拥有这样的仪式感。
    重光心知肚明这一点,所以一瞬间甚至不敢看林翾的眼神,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慌乱地别开了视线。
    但倘若再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一定还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这是一个无法两全其美的题目,而他终究还是无法接受失去林翾的结局。
    没有什么能够比林翾本身更加重要了。
    若是林翾能够好好地活下去,不会因为魂体不稳而随时湮灭,不会被契约反噬的痛苦吞食,他愿意一辈子也得不到林翾的原谅。
    就算林翾不原谅他,他也会厚着脸皮待在对方身边,赶也赶不走。
    这种想法在心头萦绕良久,直到牵引着他回想起了另一件不可原谅的事实,叫他的面色变得不太好看,复杂与歉疚融合在了一起,双手都有些打抖。
    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能说出话来,终于能够发出声音,便是一句尾音颤着的“对不起。”
    他重复了许多遍“对不起”,三个字反反复复,直到归于无声的气音。
    “……我那天控制不住自己……对不起。”
    他闭了闭眼,喉咙梗了一下,说出话来就如同要接受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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