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就是纵横于这世间的一头恶兽啊,君九幽是牵绊他的绳索,因为知道君九幽喜欢容白那样光明磊落的神,他才努力让自己变好。现在没了绳索,他只会永远浸在黑暗与阴森中。
    许是悲切到了极致,他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来。
    束仙索终于被他挣断,他抬起满是鲜血的手想去抱君九幽,却又在手伸出一半的时候缩了回来,在自己衣襟上胡乱的蹭着,试图擦净手上的血迹。
    “九幽一向喜欢干净,弄脏她的衣服,她会生气的。”
    他自说自话,擦净了手去抱君九幽的时候,神态虔诚到了极致,仿佛那是他的稀世珍宝。
    “九幽,不喜欢容白了好不好?你看看我啊……”他嗓音卑微得近乎是祈求。
    “你曾说喜欢瀛洲岛的海,我在岛上等你一起看海等了几万年,你怎么不来?”他用力把君九幽揽进怀里,苍白的下颚抵着君九幽额角:“我带你去瀛洲岛看海好不好?”
    “岛上还种满了你喜欢的凌霄花,你看到了,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他抱着君九幽踉跄起身。
    走出两步后,辞镜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我之间,还有账未清算完。”辞镜嗓音很冷,狐眸里却藏了一份悲意,不知这份悲是不是在为他母亲夕颜惋惜。
    青君看着辞镜,却是哈哈大笑起来:“你是为容白报仇,还是为你母亲夕颜报仇?”
    梵音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些奇怪,辞镜为他母亲报仇是理所应当,可青君提容白作甚?
    莫非容白当天祭天另有隐情?
    辞镜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他手上用力一拉,一道血线直逼青君咽喉:“什么意思?”
    青君却似感觉不到辞镜横在他脖子上的那条随时能取他性命的血线一般,低头轻轻抚摸君九幽的脸颊:“她不是喜欢容白么?这世间没有容白了,她是不是就会多看我一眼?是不是就有可能喜欢我?”
    青君低笑出声,眼底却满满的都是自嘲和苦涩:“当年那场天崩,是我设计的。在人界那一世,与其说是历劫,不如说是受罚,我注定要在那一世不得好死,因为我破坏了天地的平衡。只是我没想过,会留下你这么个孽种,还正巧被容白捡到收养了。”
    说完最后一句,青君抬起头来,看着辞镜的眼神全是恶意。
    辞镜握着血线的手在轻轻颤抖。
    如果是青君设计那场天崩害死了容白,他又是容白一手带大的,这是多么讽刺啊。
    梵音听到这席话,心中也是翻起了惊涛骇浪,察觉到辞镜的手在抖,她是真的心疼辞镜,但她此刻说什么都说多余的,只无声握住了辞镜的手。
    辞镜的手带着彻骨的凉意,被梵音握住后,感受到梵音掌心传来的温暖,他才勉强找回了几分神志,恶狠狠开口:“你……当真是死不足惜!”
    青君哈哈大笑:“死算什么?十八层地狱我都去过。你们害死了我的爱人,我让你们也难受一下罢了。这种疼到生不如死,恨不得把整颗心都挖出来摔个稀巴烂的滋味不好受吧?我的儿子。”
    他刻意加重了“儿子”两个字,纯粹是想恶心辞镜。
    梵音听见青君叫辞镜儿子的时候就懵了,再看辞镜神情,知晓青君说的是真的,她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
    难怪,难怪辞镜在得知是青君害死容白后反应这般大。
    辞镜敬容白如父,容白却是他亲生父亲害死的!
    梵音看向青君,敏锐的想起烛阴之前说,容白古神把补天的五彩石放到自己心口了,直觉告诉她这跟青君也脱不了干系,她颤抖出声:“容白古神用五彩石当心脏,也是你的主意?”
    说到这个,青君神色又恨了起来:“没错,是我的主意。他不是不知情爱为何物么?九幽为他哭得肝肠寸断,他却还能无动于衷问出一句心是什么,他若有心,一定跟石头一样又冷又硬。我那时就盼着他死了,补天的五彩石只剩下一块,他若把五彩石封进自己身体里了,五彩石通灵天地,五彩石的灵力融入他体内后,他的确能感知生灵的情绪,但天塌时,他只能以身祭天填补缺口了。”
    言罢青君笑得颇为张狂,仿佛是终于出了一口恶气。
    辞镜一双眼被怒气熏得通红,他甚至都不想直接割下青君的头颅,而是狠佞一拳砸在了青君下巴上,青君当即被打得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险些抱不住君九幽。
    嘴里一片腥甜,他一张嘴,就吐出几颗带血的牙来。
    但青君却似不知痛一般,继续笑道:“觉得恨吗?别忘了,你是我儿子,觉得对不起容白就自杀谢罪啊。”
    “你闭嘴!”梵音怒喝一声,她冲上前去扶住摇摇欲坠的辞镜:“你别听他的,你是你,他是他,你们之间,没有半分关系。半妖辞镜已经死了,你是在红莲业火中重塑了天狐灵体的妖神辞镜。他身上那些肮脏的血,早在火里被灼烧干净了。”
    辞镜紧紧攥着梵音的手,仿佛是攥住了一颗救命稻草。他仰头看了一下天,才没让眼底的泪涌出来。
    他从来没有一刻,像这般恨自己的身世。
    他当真恨不得扒掉全身的皮肉,拆掉全身的骨头,把跟青君有关的一切,都摘得干干净净。
    “我会谢罪 ,但你现在必须死!”辞镜说出这话的时候,平静却又带着彻骨的寒意。
    他隔空挥出一道灵力,被青君死死护在怀里的君九幽就被夺了去。
    “把九幽还给我!谁也不能把她从我身边抢走!谁也不能!”青君终于慌了神,努力去够半浮在空中的君九幽,他甚至都忘了自己是个神,会法术,只像个凡人一般,跳起来伸手拼命想抓住什么。
    辞镜冷漠的眼神中绞着恨意,他指尖窜起一股火苗,青君周围立即燃起了红莲业火。
    世上无人能忍受红莲业火的灼烧之痛,青君在业火中惨叫,却依然伸着手想去抓君九幽,一遍一遍的唤着那个烙在他心上的名字:“九幽——”
    似有一阵风拂过,君九幽的神躯,在风里化作了一片凌霄花被吹散。
    业火里青君绝望的喊声终于变成了绝望的哭嚎声。
    他那份设计了数万年的爱,终归还是烟消云散。
    红莲业火消失的时候,青君所在的地方只剩一片灰烬。
    辞镜木然的看了那堆灰烬一眼,踩着那堆灰烬踏了过去。
    “辞镜……”梵音见他这样子,心口一抽一抽的疼,可她什么都做不了。
    听见她的声音,辞镜眼底似乎才又有了一点焦距,他回头看着梵音,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可他却觉着梵音好像在很远的地方,徒留他一人在这片森寒之中,他说:“梵音,你抱抱我。”
    梵音鼻子一酸,快步走过去张开双臂用力抱住了他。
    那只骄傲的狐狸啊,什么时候说出过这样软弱的话。
    辞镜把梵音揽进怀里,把头搁在她肩膀处,那双一向冷漠的狐眸里,第一次出现些许脆弱,像是只被人遗弃的小畜生,他说:“梵音,我只有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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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7章
    梵音轻拍着他的背脊:“不怕, 我在的,我会一直在的。”
    辞镜维持着这个姿势好一会儿,眼中的脆弱和悲伤才慢慢平复下去。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梵音有依赖的。
    只是每次受伤狼狈不堪, 在他想一个人躲在阴暗里舔舐伤口时,有这么一个人带着光和温暖跌跌撞撞朝他奔来, 他也会下意识欣喜,觉得有个人陪着自己也不错。
    君九幽陨落, 她毕竟是五帝至尊, 三十三重天宫的天钟足足响了七十二道, 象征着三界同哀。
    但如今冀州天崩,各界自危都来不及,前来神界的仙家寥寥无几,对于这位帝尊的陨落,大多也认为是天命所致。
    原本感应到帝宫遇袭,率领众天兵过来支援的神将赶来时,就瞧见整个帝宫成了一片废墟。
    先前被关押在天牢的妖狐还跟一名陌生女子站在废墟之上。
    女子身着白衣,一头墨发无风自舞, 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圣光,那无喜无悲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天兵们下意识地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梵音平静开口:“君九幽残杀镇兽,破坏六界平衡。北冥青君一手策划万年前的天崩, 设计害死容白古神,罪不可恕,如今二人都已神魂散尽, 尔等是否还要执迷不悟追随他们?”
    梵音嗓音里加了威压,众神之主的力量,除了君九幽那等修为能抵制,这群后世的神可半分承受不住。
    原本还剑拔弩张的天兵们在这威压下,连站都站不稳,匍匐跪了一地。
    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传出的战栗,仿佛是他们体内灵力的源头被牵引着,对梵音身上那股力量敬畏无比。
    梵音俯视着他们,眼中没有居于上位的睥睨和高傲,她神情仿佛是悲悯的,似久经黑夜,终于迎来的一道初阳,带给世间光明,却并不刺眼。
    “冀州天崩,事关六界安危。神界统领仙、人、冥三界,凌驾于众生之上,而今也不可做视冀州天崩不管,吾命汝等速速召集众神,修补结界。”
    她都不用告诉他们自己是谁,那股悠远而强大的力量,已经向所有神祇昭告了她的身份。
    参杂了灵力的嗓音从地宫废墟上方被扩出去很远,整片神界天域都回响着梵音的这道命令,音波如海潮翻滚,不刺耳却直震心扉。
    “谨遵神主圣谕。”百万天兵天将齐齐跪地高呼,浑厚的嗓音回荡在九霄云汉间。
    神将们速速带着天兵前往冀州救灾。
    辞镜看向梵音道:“你前来烛阴可有交代什么?”
    “他让我救了你立即前往极北之地,带一座冰川回来。”梵音如实答道。
    辞镜看着白蚁群一样迅速离去的天兵们,蹙眉道:“神界去的兵将太多,如果没个章法站位,失了平衡点,只会加剧天崩。你前去冀州指挥神界大军共力补天。”
    梵音知道辞镜说得在理,可还是不放心他:“你一个人去极北之地?”
    辞镜知道梵音在担心什么,伸手把梵音一缕碎发捋到耳后:“远古时期比极北之地凶险十倍的地方本座都去过,区区极北之地还能困住本座不成?”
    他说得轻松,梵音心口却还是重得很,极北之地堪称六界绝地,远古曾有一大魔,就是被逼入极北之地后,死在了那里。
    以辞镜的修为,他若只身来去梵音或许也不至这般担心,可他还得带回一座冰川。
    极北之地的冰川,森寒无比,不管法力多高深,接触冰川太久,都会被冻死在那里。
    从极北之地到冀州中间不能停留,以冰川的森寒程度,中途若是停下,所停之地就会冰封千里,万年也不会化开。
    若她和辞镜同去,带回冰川的途中,受不住冰川的寒意还能换着扛。
    辞镜知道梵音的担忧,他望着梵音,只道:“阿音,信我。”
    梵音抬手摸了摸他眉心的位置,那里曾有一道淡金色的纹印,随着山海神印被收回,那枚金色纹印也不见了。如今出现在辞镜眉心的是一道赤红色钩月纹,六界皆知,那是结下婚契才会有的纹印。
    “我自然是信你的,按照人界的习俗,你还欠我一场大婚,我等你回来,回来娶我。”从前觉得矫情的话,在此刻说来竟多了几分苦涩。
    辞镜笑了笑,执起梵音抚摸他眉心的手,放到唇边轻轻落下一吻:“妖界也有妖界成亲的习俗。等我回来,咱们先按着人界的规矩办一场,再按着妖界的婚典办一场。”
    梵音也笑:“好。”
    这场天崩,能不能止住,其实他们心中都没底。
    毕竟女娲补天剩下的唯一一块五彩石,已经在万年前用掉了。
    如果阻止不了这场天崩,这可能就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他们彼此都懂,但都没说破,只深深望了彼此最后一眼,一个驾云飞速前往冀州,一个化作流光直奔极北之地。
    *
    抵达冀州时,梵音赫然发现冀州比先前在君九幽设下的镜像中看到的还要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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