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不许我皈依吗?”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
    ——
    中.国北方一个小镇。
    山顶的一座小寺院叫清梵寺,香火很旺却名不见经传。
    此时一间禅室门口围着许多和尚。似乎在偷听,但因为修行的戒律,不能靠太近。反而更像光明正大的听。
    那么不管偷听还是明听,他们到底在关注什么呢?
    围在这个禅室门口的僧人有穿着普通灰色僧袍的僧人,有身穿袈裟似的僧人。
    唯一相同的是,表情都有些怪异,无奈中夹杂着惋惜,甚至偶尔几个对视几眼,无声交流着什么。
    种种情况看来,显然此时关注的中心,就是屋内的情况。
    对了忘记说一点,其实禅室的门……是开着的。
    ——
    禅室内。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站在那里,对面,是一位老僧盘膝。
    僧袍很旧但是一尘不染。面色平和无悲无喜。甚至眼睛微闭。
    青年身穿僧袍,单手行礼,另一只手捻着念珠。
    表情依旧平和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唯独,捻着念珠的速度,微微变快,体现出他的心境。
    “为什么?”
    青年看着老僧,似乎不管什么事,什么心情,嘴角总是不自觉挂起一抹微笑。
    “是我修行还不够?是我心不诚?”
    青年轻声开口,询问老僧。
    面容年龄显然和老僧没什么联系但是。
    莫名的,青年那个笑容,很像,几乎一模一样。
    都是那么淡然,随性,坦诚。
    老僧没有回应,只是坐在那里。青年也并不急,静静等待。
    许久之后,老僧微微摇头,平静开口:“不管你问多少次,我的回答都是一样。”
    缓缓睁开眼,老僧慈爱的目光看着青年:“你和佛门有缘……但缘,不在这里。”
    “哗啦。”
    念珠突然洒落一地,青年手里只有穿念珠的断线。
    平和的面容依旧,只是笑容慢慢消失而已。
    老僧看了散落念珠一眼,再次闭上眼睛。
    门口的主持叹口气,走到门口没进来,对着青年背影:“算了恒弃。德空师叔祖总有他的禅意,不行的话就先继续做一名俗家弟子……”
    “俗家弟子。”
    青年突然转身打断主持的话,微笑重新呈现在嘴角,双手合十行礼:“又何有法号?”
    住持一愣,讷讷张口要说什么。青年却低头沉默一会,慢慢朝前走出门口。
    “一日未曾踏入空门……我还只是苦海一叶扁舟。”
    所有僧人目送青年一步一步不快不慢走出去,渐渐消失在拐角不见。
    禅室老僧从始至终未曾有任何反应,住持沉默一会,轻叹口气,挥挥手驱散议论不已的僧人,双手合十,迈进禅室,转身,将门关上。
    ——
    “恒……韩弃师兄,还是不行吗?”
    虽然是一座小山,但是风景独好,确实适合修行寺院建立于此。
    如今的社会,现代化都市化进程极快,哪怕这里只是一个北方的小镇,偏远地区,想找到这样一个地方都不容易。
    一块山石上,微风徐徐。放眼远处都是山林,还有落日的余晖。
    唯独照在独坐在此的韩弃脸上,出神的眼睛没有什么聚焦,任由风吹动僧袍,不语不动。
    僧袍不动风不动,其实或许,是心动。
    仿佛早习惯这样的状况了。哪怕关心的问一句没有回应,几人也都叹口气,没有打扰他,只是微微行礼,转身离开了。
    不过偶尔谈论的话语,还不时传来几句。
    “真不知道太师叔祖是怎么想的。不说其他,这些年入寺最心诚的就是韩弃师兄了,居然一直不让他出家说什么缘不在此。”
    “缘不在此……又怎么会从小就在寺院长大?”
    “就是。还以为古时候呢?随便遗弃个婴儿到寺庙?什么年代了?现在想找个和尚出家多难?良莠不齐私心泛滥,进来还要谈工资谈待遇,少了都不干。不满意还跳槽到别的寺庙。”
    “或许……是太师叔祖有什么私心?”
    “慎言!!”
    “是我妄言了,师兄莫怪。”
    “太师叔祖得道高僧,少林方丈都时常邀请切磋佛法,更何况韩弃师兄就是被他老人家捡到寺院养大的。会有什么私心?”
    “啊?!那怎么还……还一直不让恒弃师兄遁入空门?!这些年随随便便进来的什么非主流,说什么出家很酷这都让进来了,结果没几天就还俗。”
    “韩弃师兄的禅法修为和武学造诣,少林寺也邀请他过去切磋禅法和武术。破例让外门弟子入藏经阁观看经书秘籍。而且以俗世的环境来讲,这些年他在外修行考上大学发表论文经常被邀请各地讲法,即便不出家也能找个不错的工作,吃穿用度都不愁。偏偏一直就想遁入空门。反而太师叔祖却总是不让他出家。这可真是……”
    渐行渐远,再也听不到。其实就是听到,也不会影响坐在那里的青年,也就是韩弃。
    之前什么神情,此时依旧是。
    只是眼神闪过的怪异和让人难以理解的笑意还伴随着无奈。
    这很难形容,是怎样一种情绪。
    ——
    “太师叔祖,您也考虑一下我的难处好吧?”
    说起来也是住持,四五十岁了。可是毕竟如今的年代,信息时代网络那么发达,社会发展节奏那么快。和尚之间说话也不可能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那么俗套了。
    说到底都是各种原因出家的人,如果不然,外面的花花世界怎么可能说放就放?
    当然,佛门不注重这些。
    一切皆空。
    不管言语举止时代怎么变,佛就是佛。
    此时只有德空老和尚和住持行善在此,说话就没那么讲究了。如同叔侄的模样。
    当然,只是行善。
    “多少年了?佛教在发起国印度都已经绝迹……”
    “是尼泊尔。”
    德空还是那副面容,随口说了一句。
    “什么尼泊尔?”
    行善反应过来,失笑无奈:“可佛教创立的时候,尼泊尔还是属于古印度的。”
    “今天已经不属于了。”
    德空呵呵笑着,还带着点为老不尊的调皮,和刚刚面对韩弃甚至一直以来面对众多僧人的模样都不同。不过这并不是他故意在他们面前如此,只是历来如此。
    或者高僧都这样?
    “随您怎么说吧。”
    行善也是习惯了,摆摆手,骤然表情严肃看着德空老和尚。
    “但是恒弃属于这里,属于我们清梵寺。”
    德空老和尚收起笑容,双手合十。
    “是韩弃。”
    看着行善,德空老和尚摇头:“他自己刚刚说过。一日未入空门,又何有法号?”
    行善眉头皱起,来回踱步,骤然停住看着德空:“到底什么缘不在此,拦了快十年就是不让出家修行?外面都传您有私心,为了某种目的就是不让恒……”
    行善停顿一下,开口继续:“不让韩弃剃度出家,可我不信。孩子是你捡来的,从小养到大的,俗世的情感他是你最亲的人,您更是他唯一的亲人。更别说全寺上下加起来,都不如他一人禅意悟性高,更别说外面那些花花绿绿的寺庙除了骗施主香火再无他用,开个光都是骗人。”
    德空不回应,行善下意识张口要说什么,却突然有些咯脚。低头一看,叹了口气。一地散落的念珠,是刚刚,韩弃捻断掉落的。
    德空慢慢睁开眼睛,看着这个住持坐在那里皱眉的样子,伸腿站起,腰有些弯曲,毕竟年岁大了。
    低头蹲下,将一颗颗念珠捡起。
    住持一愣,下意识要跟着一起捡。德空老和尚摆摆手,只是很慢的,手却很稳的,将念珠捡完。
    二十七颗,从捡他来到现在,一年一颗,自己送的。
    德空老和尚出神看了一会,嘴角弯起笑出来。只是随手拿出一条丝线,将二十七颗念珠,重新开始一一穿起。
    “铃铃铃。”
    突然手机响起。
    住持下意识从怀里掏出手机,德空老和尚摇摇头,住持有些尴尬,不过还是背过身接通。
    如今的年代……是吧。
    住持有手机,也不算新鲜事了。
    只是接通后,尴尬的情绪转眼而逝。尤其,接通的,还不止一通电话。
    “额……徐镇长……”
    “没成。师叔祖还是没同意……”
    “镇长秘书?给恒弃……对对,是韩弃……”
    “这个……我们还没决定,再说韩弃的佛缘还是很……”
    “不能这样吧?本来我们的经费就……”
    “那好吧。不勉强,随缘……”
    挂断电话,住持皱眉沉思,转身就要对德空老和尚说什么,结果电话再次响起。
    “您说您是……”
    “啊,恒弃的研究生导师……”
    “这个……我以为他回来之前处理完俗事了……”
    “他和我们佛家有缘……”
    “您不能这么说吧?寺院也需要人才,尤其他……”
    “我们自己要不要是我们自己做决定的事,外人……”
    “您这样不好吧?虽然我们的确还没决定他皈依本寺……”
    “那好吧。我会转达的……”
    挂断电话,住持无力回头看着德空老和尚。
    “你不要,外面大把人要。”
    指着手机,住持对着德空老和尚:“镇长要找他做秘书,手续都办好就等他过去了。他大学研究生导师也等他一起,那个课题他是核心。尤其听说我们根本就没同意他遁入空门,敦促我们赶紧放人。”
    德空老和尚笑着:“是吗?看来这些年他出外求学,收获确实不小。”
    住持失笑:“什么年代了,我的师叔祖。哪怕您年轻时候也是天下大乱的时候,哪有佛门寺庙能成为清净地的?不说兵荒马乱,连吃的都没有。如今好不容易太平了,有谁放着好日子不过来出家当和尚的?恒……韩弃在外面这么多年到底什么样我们都不知道。”
    晃着手机,住持开口:“只是几个电话就能可见一斑。”
    手机突然又响起,住持一边摇头接通,一边对着德空老和尚:“我可就指望他带着清梵寺这上下几十口人过上好日子,香火更旺。不敢说赶超少林寺,至少在北方,要有名气。您可别再说什么有缘无份缘不在这里……喂您好。我是清梵寺住持……”
    主持开口,对面说了几句话。
    突然住持愣在那,表情惊讶。
    “您……您说您是谁?什么部长?!”
    住持听了一会,脸色一变。单手行礼好像面对的不是手机而是人一样。
    背过身语气谨慎:“是……其实我们还在考虑……”
    那边说了几句什么,住持一脸为难却不敢表示:“那个……清梵寺毕竟是恒弃长大的地方,而且少林寺未必看得上……”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德空老和尚都一直平静穿着念珠。没有理会住持和对方通话的模样。
    “那……那我们最后再考虑一下……”
    “您放心不会太久……”
    “今天?今天有点……”
    “好好,就今天。我明白。”
    慢慢再次挂断电话,住持看着手机出神一会,无奈叹息笑着看着德空老和尚:“师叔祖,您看我这个住持,还像一个和尚吗?是不是越来越像俗世的公司经理了?”
    “呵呵。”
    念珠穿完,德空从怀里拿出一颗穿进去,二十七颗变成二十八颗,不多不少。
    “正好二十八颗……时候到了。”
    喃喃自语看着念珠出神。
    主持不解看着他:“您说什么正好又时候到了。”
    德空没会有,看着住持无奈的笑容,摇头起身:“不像和尚的住持,和佛有缘的俗人。”
    住持失笑:“韩弃是俗人?!那我不是更俗了?”
    德空老和尚点头:“所以你是住持,他还是俗世之人。”
    住持皱眉:“刚刚的电话就不是什么镇长导师了。省里的刘部长。”
    指指棚顶,住持压低声音:“说上面有首长压下命令,让我们放人送他去少林寺皈依……只是估计恒弃曾经拒绝过。所以这边听说我们还是不接受他在清梵寺出家,最后给我们一天时间。明天还不接受,他们准备过来接人。这回想不放人都不行了。”
    德空老和尚沉默片刻,平静点头示意住持:“让他来吧。”
    住持一愣,一脸喜色走出去吩咐人去找韩弃。
    没多久,敲门声响起,韩弃的声音传来。
    “住持……太师叔祖。”
    住持起身开门,韩弃站在门口,双手合十。
    “刚刚很多人打电话让我们放人,你看看是不是和他们联系一下,先缓缓……”
    韩弃双手合十行礼:“住持不用担心。”
    住持一愣,下意识张口要说话。
    韩弃却站在门口不进来,看着德空老和尚:“太师叔祖找我,可是决定有所改变?”
    德空笑了笑,转身看着墙壁。
    “你和佛门有缘……缘不在这里。”
    德空背手捶着腰,仰头看着一副挂在那里的字。
    草书,行云流水。不仔细看认不出什么字。
    但这里几个都知道,是四个字。
    缘起缘灭。
    韩弃一顿,沉默许久,合十行礼:“恒弃明日下山,继续求学。直到太师叔祖同意为止。”
    “韩弃啊。”
    住持无奈开口,转头皱眉看着德空老和尚。
    德空老和尚没多说,转身看着韩弃,慢慢走上前,将穿好的佛珠递过去。
    韩弃低头,数着上面的念珠。
    一直数到第二十八颗,韩弃手一颤,看着德空老和尚。犹豫许久,弯腰行礼。
    “但是这次,太师叔祖能不能告诉韩弃,为何我和佛有缘……却缘不在这里?”
    德空老和尚笑了笑,看着韩弃:“你呢?八年时间漂流在外,只因为我说你缘不在这里无法皈依……悟出什么了?”
    韩弃想了想,看着德空老和尚,平静开口。
    “韩弃悟出或许太师叔祖是让我用佛门普渡众生的态度到俗世渡己渡人。”
    住持看着德空老和尚,他都不由自主反应过来,也许师叔祖还真是这么想的?
    和佛有缘,就是从小被父母所弃放在寺庙门口然后从小在寺庙长大。缘不在这里就是不应该出家做全职和尚,而是去俗世做事。
    是这么解释的吗?
    “既然这样。”
    德空老和尚看着韩弃:“为什么不直接入世,放弃皈依?渡己渡人,未必需要遁入空门。也许你在俗世中,能做到的更多。”
    韩弃摇头:“拥有行善的心,不等于去做行善的事。而拥有行恶的手段,也不等于已经行恶。”
    看向德空老和尚,韩弃开口:“每个人都能杀生,不代表每个人都杀过生。每个人都能救人,不代表每个人都救过人。”
    韩弃再次行礼,转身迈步离去。
    “我在俗世拥有的一切其实微不足道,比我强的人有太多太多。”
    德空老和尚沉默,许久之后,面带微笑看着韩弃轻轻点头。
    韩过慢慢走去,只是在住持惊讶的目光下,一边走,一边随手解开僧袍搭在手腕,最后一身便装在身,已经迈步朝着下山的小路走去。
    “但不管行善还是作恶……有心无力和有力无心都做不到。”
    住持皱眉就要抱怨。明明刚刚说了叫他来吧,是已经有松动的意思。结果人来了,还是死硬就是不同意。这算什么?
    只是主持刚要转头对着德空老和尚说话,却发现不知何时禅室居然只剩自己,再没别人。
    只是一句话传进耳朵,让脸色难看的主持,转瞬间,变幻为惊讶,和欢喜。
    ——
    要离开的韩弃,没有茫然和失落,已经不是第一次没法通过,一定还是自己有所欠缺,或者还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
    从小将自己养大的老和尚,是他最亲的人。他总说自己和佛有缘但缘不在这里,就一定如此。
    虽然,他还是没懂自己的如果缘不在此,到底在哪?
    但不管怎么说,二十八岁的年纪,他没有浪费时间。
    突然驻足,手里拿着念珠。韩弃沉默一会,转身再次看看清梵寺一眼,他想也许以后,又好很久才会再回来。
    生活这么多年的地方,全都印在眼中,印在心里。韩弃沉默一会,转身再没有留恋的迈步下山。
    “痴儿,痴儿。”
    哪怕禅心很难波动却也被吓一跳。
    此时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德空老和尚笑着背手站在面前。慈爱地看着韩弃。
    韩弃讷讷转头看着清梵寺正门,又看看面前的德空老和尚。
    “不知太师叔祖还有何事?”
    德空老和尚走上前,抬手拍他头一下:“这里没外人,别装模作样了。”
    韩弃看看周围,憨笑扶着德空老和尚坐下。
    从小被养到大,两人的确是最亲的人,没有之一。
    所以没人的时候什么样,只看德空老和尚的调皮,韩弃和他的神情笑容很像,私底下自然也没那么严肃。
    失笑叹息,韩弃自己也坐到一边:“我就说不让我在这里剃度修行,连教我的东西都留了一手。”
    “我只说你的缘不在这里,可曾说过不让你在此剃度皈依?”
    德空老和尚看着韩弃眨眨眼,开口示意。
    “额……哈?!”
    脱掉僧袍的韩弃恢复了生动的情绪,此时听他这么说,不解还带着点哭笑不得的模样。
    德空老和尚呵呵笑着,看着韩弃,揉着他的头。
    “那几个电话……是你让打的?”
    韩弃轻咳一声,偏头摸摸鼻子,只有在德空老和尚面前才露出孩子的一面哪怕今年都快三十岁了。
    “倒也不全是……呵呵。”
    德空老和尚无奈摇摇头笑着,指指他没说话。
    韩弃一顿,看着德空老和尚摊手:“那您看。您不稀罕我,我还上赶着。可说实话他们巴不得我没法出家。您不知道他们得知我居然要去当和尚而且是全职剃度那种震惊成什么样。”
    韩弃还手比划一下大小的幅度。
    “嘴张这么大。”
    德空老和尚没什么回应,只是随意开口看着韩弃:“那你为什么还回来?是觉得我故意阻挠你皈依?”
    韩弃表情凝固,沉默一会,摇头开口:“我当然不会那么想。”
    “其实你不信佛。”
    德空老和尚突然开口,笑容不变好像说了件很平常的事。
    韩弃脸色一变,眉头微皱看着德空。
    “我不信佛?”
    德空直视韩弃,摇头开口:“你只信佛的理念,普渡众生。倒背经文多少卷,其实你自己又信多少里面的内容?除了你最喜欢的心经以外。”
    韩弃低头沉默,许久之后,抬头看着德空老和尚:“如果真是佛,也从不要求别人一定信他,而是信自己。背诵经文的意义也从来不是破什么记录或者让人觉得学识禅理有多么深厚,归根结底还是帮助自己认清佛家世界观。”
    德空老和尚笑了笑,再次恢复慈善老和尚的模样。
    “我知道。”
    德空老和尚看着韩弃:“对你来说,出家只是一种执念,或者一种习惯。从小在这里长大,这里是你的一份依赖,寄托。你的出身和经历,终归要过这一关,才能如同俗世的普通人过着以后的生活。”
    韩弃哭笑不得:“拜托啊!您什么都知道!然后就是不让我皈依!不是看您年纪大了我都以为您是故意玩我。”
    德空老和尚笑着:“那和年纪大小有什么关系?”
    韩弃惊愕张大嘴指着德空老和尚,倒吸一口凉气。
    气的。
    “呵呵。”
    德空老和尚笑得那么欢畅快意,只是许久之后,笑声慢慢收起。
    “你和佛有缘……但你的缘不在这里。”
    韩弃无力叹息,半响点头:“所以您过来追上我,结果还是要我放下然后入世?”
    咧嘴抬头,韩弃板着手指:“刚刚回来在禅室您拒绝一次。之后叫我过去,又拒绝一次。等我走出寺庙大门您提前拦着,再拒绝一次!”
    叹息看着德空老和尚,韩弃出神:“我今年快三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再不同意我皈依,入世之后估计以后都很难回来了。”
    停顿一下,韩弃开口:“或许……五六十岁的时候回来养老?教教小和尚打坐学禅吐纳气功?”
    德空起身,轻轻推开韩弃搀扶的手:“如果不打算回来的话,在俗世没有要做的事吗?宏愿不是只能佛家才立,你没有想要完成的心愿?”
    韩弃想了一下,抿起嘴角看着德空老和尚:“很普通也没什么特别的心愿。就是不想再有我这样的弃儿存在。如果还是要有,那尽量让他们过得好一些,不会觉得自己比别人少什么。”
    德空老和尚点点头,看着韩弃:“佛门讲究因果。你可知我和你的因果是什么?”
    韩弃收起笑容,合十行礼:“韩弃不知。”
    德空老和尚盘膝坐在韩弃面前,双手合十:“你是弃儿。这是因。可我将你捡起,就改变了这个因。那么这个果,也要我来了结。让你圆满。”
    韩弃一顿,抬头看着德空老和尚:“如何了结?”
    德空老和尚看着韩弃,轻笑开口:“如果始终不曾放你遁入空门,而寺庙却让你出家。你说,你是被佛接纳了,还是被佛放弃了?”
    “额……”
    韩弃摇头:“您这是伪命题。怎么说都对,怎么说都不对。”
    德空老和尚站起,轻笑转身朝山下走:“悟了就是悟了,不悟就是不悟。有时候看似差一点,但是不管差多少,不悟就是不悟。”
    韩弃一愣,讷讷看着德空老和尚的背影消失在山下,下意识要追过去。
    “您去哪啊……”
    只是身影已经看不见的同时,身后一声召唤声也将他追出去的身形打断。
    “韩弃师兄。”
    韩弃回头,两个小和尚面带笑容看着他。
    “恭喜了,韩弃师兄。住持让我叫你去剃度。”
    韩弃咧嘴愣在那,不解看着两人,又看看山下,追了几步过去。可此时哪里还有德空老和尚的身影?
    只留下韩弃一个人迎风站在那里,许久未动,也更无语。
    ——
    跪在那里,一切程序简略不提,总之将头发剃掉之后,戒疤在一九八三年取消后就不再用了。僧袍佛珠以及光头,一切结束之后,韩弃将在明日正式更名法号恒弃,但此时还不行。
    重新安排了住宿。领了新的僧袍,按资排辈,明天开始随着已经出家的师兄师弟们早课,参禅。
    这就是韩弃一直想要的生活,终于达成那一刻,反而觉得有点突然和……茫然。
    莫名的那种。
    或许只是一种激动的情绪吧?在俗世近十年时间沾染很多浮躁,既然已经遁入空门就该一一摒弃。
    但之前未解的问题就是太师叔祖在寺庙门前和自己的那段话。
    此时他想找他再去求教,但整个出家剃度仪式上都没见到他,甚至一起吃饭的时候也没碰到。属于德空老和尚的禅室空空如也,不知去向。
    翻来覆去睡不着,没多久干脆坐起,下床出去。
    再次来到德空老和尚的禅室,依然没人。
    来到白天静坐的那块山石。
    晚上没风月亮也圆。
    坐在那里打坐,让躁动的心平静下来。
    想着之前德空太师叔祖和自己的对话。
    “我明白了。”
    突然韩弃眼前一亮,叹息摇头。
    其实一点都不难理解为什么韩弃这种情绪,就是那个伪命题嘛。
    他想要的不是这种皈依,而是在德空太师叔祖的认同之下,剃度出家,从此和清梵寺上下真正成为一家人。
    他是个弃儿,这是他的心魔或许。
    他始终没有归属感,对普通人很简单的问题比如你家在哪,你父母是谁。
    对他来说也许是一辈子都得不到的答案。
    然而他唯一最亲近的人,德空太师叔祖,他唯一长大的家。
    清梵寺。
    他要的是真正的融入,而不是这种勉强的,形式上的加入。
    因为他和其他和尚师兄弟,不一样。
    “你和佛有缘……但缘不在这里。”
    突然韩弃心头,莫名闪现出这句话。额头冒汗眉头紧皱,因为随后他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你和佛有缘……但缘不在这里。”
    “你和佛有缘……但缘不在这里。”
    就这样一句话,反反复复在恒弃心头闪现重复。明明是无声的,可是韩弃想不看都不行,想睁眼不行,想动都不行。
    头昏耳鸣,额头的汗,耳边的汗,甚至是面颊的汗,越来越多,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莫名有些恐慌,好像遇到极大危机一样。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显然目前来看自己遇到的状况是什么都不能做。甚至更不知道持续多久。
    那么或许有一件事是他唯一能做的,念经。
    心里默念,也许能让自己至少平静一些。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
    “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罣碍,无罣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是他最喜欢的心经,和其他也熟背倒背的不同。
    唯独这本经,是他最认可的。
    那么下意识的,他要念经,也一定是这部只有几百字的心经。
    只是越念越无法呼吸,越念越晦涩,就当他感觉自己就要窒息的时候,也刚好念完。
    突然一切症状都消失了。
    韩弃下意识松口气。或许真的起作用了。
    但马上他就会发现这不是结束。
    他感到让一切症状消失的原因不是症状消失,而是他自己慢慢抽离自己的身体,随后就被卷入到莫名的漩涡中,失去了意识。
    这样也好,至少,没那么难过了。
    ——
    第二天早上,韩弃被寺院早起修行的僧人在山石那里发现,除了身上的那串随身携带的念珠不见了以外,此时已经盘膝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没了气息。
    用佛门的话说就是……
    圆寂。
    用俗世的话说就是……
    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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