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是过了一道门。
    世界却毫无征兆地一下子扩大了数倍。
    这大概就是重获自由的滋味。
    泽尔又朝前走了几步,山石路上的小石子和矿场里的一样硌脚,但感觉棒极了。
    「喂,你去哪?」女人叫道。
    「雾纱城。」他说。
    「马车在这边。」女人指向的地方,停着一架四轮木板马车,棕色的马,乳白色的拱形车篷。
    泽尔没有动,有马车当然是最好,但那个长枪少年似乎并不同意,他先是将长枪平躺着搁上车板,然后自己再钻进车篷。
    「喂,不要这么小气。」女人追上前去,拉窗帘般将车篷推开半截,「虽然咱们的任务是把人救出矿场就算结束,但是如果放任不管的话,追兵很快就会把他抓走的。」
    「真正会招来追兵的是你的废话。」
    泽尔听到这样的一句回答。
    女人高兴地朝泽尔挥手,示意他赶紧过来。
    「好了,快驾车。」女人又对少年说。
    「那是车夫的活。」
    「喂,我可是一个姑娘啊。」
    「十八岁以下,才叫姑娘。」少年抬了一下眼皮,「你,不能算。」
    「哼,果然要让佣兵懂礼貌,比教猴子说人话还难。绵绵糖,快去咬这坏蛋。」女人一手指着少年,扭头对肩膀上的白猫说。
    「喵~」白猫舔了舔爪子。
    「还是我来驾车吧。」泽尔自告奋勇地坐上驾驶台,用左手捞起缰绳。不然他还能怎么办?再这样下去,天亮了,车也走不出去。
    「这不行。」女人赶忙说,「怎么好意思让一个逃犯干这种事呢?」
    逃犯?
    这种事不关己的语气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个女人已经忘了是谁在几分钟前,用一杆奇异的火铳射断了十几个守卫的腿?
    女人坐在泽尔身旁,接过缰绳,轻轻一抖,那匹棕色的马听话地迈开了蹄子。
    虽然只有一匹马,看上去也并不是什么高大醒目的优质品种,但拉着一辆车和三个人,跑起来居然一点都不慢。
    大概过了半分钟,车篷后面传来一句话。
    「错了。」
    「哼,你现在知道认错了?晚了,我已经生气了。」女人没有转头,嘴角却是微微上扬的。
    「错的是你。」少年说。
    「你想吵架是吧,我怎么会有错。」
    「方向。这不是去雾纱城的路。」
    马车突然就停了。
    女人的头垂地很低,坐在一旁的泽尔看不清她的表情。
    很快她又抬起头,对泽尔展露一个很亲切的微笑。
    「麻烦你咯,逃犯先生。」
    她交出了缰绳。
    「……」
    马车再次飞奔起来,虽然泽尔并没有多少驾车的经验,但好在那匹棕色的马很「专业」。
    大概跑了十几分钟,泽尔才想起来自己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谢谢。」他说。
    「不用谢,赏金猎人,拿钱办事。」女人得意,「哎呀,终于有机会说出这句话了,好爽。」
    「我还不知道两位救命恩人的名字。」泽尔从小没有读过什么书,他尽量模仿吟游诗人讲述的传说故事里的遣词用句。
    「恩人什么的,真是让人不好意思。」女人咯咯地笑,显然很受用,「人称『夏日的白猫』的赏金猎人,娜喵思·东尼就是我。我的搭档,绵绵糖。」
    「喵~」配合的猫叫从身后的车篷传来,那只白猫不知道何时已经跑到那里去玩了。
    「你听过我的名号吗?」娜喵思问。
    没有。
    鲁莽如泽尔也知道此刻不能这般回答,但更不能说谎,那是对救命恩人的不敬。
    「没关系,你今天这不就是听过了吗?」娜喵思显然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以后这将是一个金字招牌。」
    「那他呢?」泽尔看得出来那个少年似乎并不爱说话。
    「天下第一讨厌鬼。」娜喵思说。
    少年没有反驳。
    「喂,人家问你名字,你好歹也回答一下啊。」娜喵思转头看向车篷。
    少年抱着膝盖,闭目养神。
    而那只白猫则在他的左脚旁跳来跳去。
    「我真纳闷,绵绵糖为什么这么喜欢你。绵绵糖,你给我回来。」
    「喵~」白猫叫了一声,但没有理她,而是跳上了少年立起的左膝,蹲在那里歪着脑袋打量少年。
    「其实,你不该杀掉最后那个人的。」娜喵思说。
    少年没有吭声。
    「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对生命保持敬畏之心。」娜喵思又说。
    「你射断他们的腿,更残忍。」
    「为什么?」
    「像他们这种人一旦残废,往日的仇家便会全部会找上门,他们的下半生只会与羞辱为伴,生不如死。」
    「哼,典型的佣兵理论。」娜喵思补充一句,「野蛮。」
    「我本来就是一个佣兵。」少年没有睁眼。
    「但我却觉得,」娜喵思声音变轻柔了一些,「真正的你,并不像你表现的这么心狠。」
    少年没有接话。
    「绵绵糖是什么东西。」他问。
    「这你都不知道?就是那种白色的软软的糖,很甜的。」娜喵思眼睛亮了起来。
    「那个是绵糖。」
    「对啊,」娜喵思笑,「但绵绵糖听起来更可爱啊。」
    「喵~」绵绵糖翻身一滚,就掉进少年的怀里,他仍闭着眼,似乎并不反感。
    绵绵糖的鼻子是三角形,粉透透的、小小的,它四处好奇地嗅着,捆绑在少年左前臂的一圈圈绷带引起了它的注意。
    它伸出一只肉嘟嘟的小爪子,想去摸一下。
    棕色的马一下子人立而起!
    泽尔单臂紧紧地抓住缰绳!
    「喵!」绵绵糖发出惨厉的叫声,全身白毛倒立,它猛地朝后一跳,然后又跳了几跳,蹿回自己主人的背后。
    「……你吓到绵绵糖了。」娜喵思逞强道,她自己受到的惊吓一点都不比绵绵糖少。
    刚才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是一头打盹的老虎醒了过来!
    「不要碰这里。」睁开眼的少年警告道。
    绵绵糖的小脑袋畏畏缩缩地从背后探出来,好像明白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泽尔也不禁扭过头看着少年。
    那一对漆黑的眼睛在黑夜里格外的吓人。
    黑目。
    长枪。
    恶虎般的气度。
    这些符号终于在泽尔脑海中勾勒出近几个月来在铁蹄矿场传得邪门的那个身影。
    那人的名号就像是死神的别称。
    「你就是那个杀……」泽尔的声音有些颤抖。
    「哈雷。」少年说,「是我的名字。至于外号,看来你已经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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